特冶车间里，死寂被一声狂呼撕裂，随后，压抑许久的呐喊彻底爆发。
“成功了！！”
“我们他娘的成功了！！”
战士们、技术员们，通红着双眼涌了上来。
他们想去触碰那根仍在散发灼人热浪的巨大钢锭，却又在几步之外本能地停下。
那目光，是看着新生命降生的敬畏，是看着神迹显现的狂热。
这不只是一根普通的钢锭。
这是希望。
是未来。
是他们所有人亲手从无到有，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出来的工业图腾！
林逸第一个扑到简易金相显微镜前。
当他看清镜下那片完美得如同星空般的内部晶体结构时，这位柏林工业大学的博士，这位曾经骄傲到骨子里的精英，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脸上己是纵横的泪痕。
他想用最专业的术语去赞美这伟大的造物，想用最华丽的词藻来形容内心的激荡。
可话到嘴边，喉咙却被一股滚烫的情绪死死堵住，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哽咽。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钢锭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上。
钢锭散发的橘红色光芒，将陈思树的影子拉得又高又长，映在粗糙的墙壁上。
“总……总工程师……”
林逸嘴唇哆嗦，他向前两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下一秒，他猛地立正，双腿并拢。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总工程师，深深鞠下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这一躬，无关职位，无关权力。
只为学识，只为理念。
只为那份将神话硬生生拽进现实的恐怖创造力！
陈思树没有去扶。
他知道，林逸需要这个仪式，来敲碎旧的自己，重塑新的灵魂。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同样波澜壮阔。
成了。
电渣重熔，另一个时空里，五十年代末才逐渐成熟的顶尖技术，竟然真的被他们用一堆废铜烂铁，在这1938年的太行山沟里实现了。
他看着那根通体银白的钢锭，脑海里，工业母机系统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高碳锰钒钢（电渣重熔）样品分析】
【碳含量：1.21%（均匀度99.8%）】
【锰含量：1.53%（均匀度99.7%）】
【钒含量：0.32%（均匀度99.9%）】
【硫、磷等有害杂质含量：低于0.005%】
【晶相结构：细晶粒索氏体，无明显偏析、气孔、夹杂……】
【综合评价：完美！】
完美！
系统给出了唯一的评价。
陈思树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悄然握紧。
成了，真的成了！
这就是制造轧辊的完美材料，是未来所有高端特种钢材的起点！
是他们亲手铸造的，属于这个民族的工业脊梁！
“陈总工，”张浩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也挡不住他眼中的炽热，“这……这是艺术品！我从未想过，我们能炼出如此纯净的钢！”
“用盐水桶当变阻器……”钱卫民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钢锭，“陈总工，您的想法，总是能把所有教科书都踩在脚下。”
陈思树笑了笑。
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老林。”他走到林逸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激动了，工作才刚开始。”
林逸猛地抬头，用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重重点头。
“是！总工程师！我明白！”
“这根钢锭，只是一个开始。”
陈思树的目光扫过众人，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间的喧嚣瞬间沉寂。
“它现在，只是一块昂贵的铁疙瘩。我们怎么把它变成能轧制钢管的轧辊？用什么刀具去切削它？用什么设备去打磨它？”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火热的头顶。
是啊。
成功炼出了神钢，可怎么加工？
这钢锭的硬度，刚才林逸用小锤取样时，那恐怖的反震力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厂里现有的车刀，别说切削，碰一下都得崩掉口子。
刚刚燃起的狂喜，被一个更现实、更残酷的难题瞬间压了下去。
“总工程师，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林逸的眼神己经从激动转为绝对的信服。
“对！您下命令吧！”
“我们听您的！”
所有技术员围了上来，目光里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只有百分之百的盲从。
陈思树很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支思想统一、令行禁止的技术队伍。
他走到巨大的钢锭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光滑而温热的表面。
“通知下去，今晚，所有参与‘一号工程’的人，食堂加餐！”
“猪肉炖粉条，管够！”
“哦！！”
人群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欢呼。
“但是，”陈思树话锋一转，所有人都立刻屏住呼吸，“吃完饭，睡个好觉。从明天开始，我们有新的硬仗要打。”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兵工厂那台最宝贝的大型设备——C6140型卧式车床。
那台车床，是兵工厂的心脏。
可现在，在这根神钢面前，它引以为傲的刀头，脆弱得就像一块饼干。
陈思树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林逸，张浩，钱总工，你们几个跟我来办公室。”
“其他人，把钢锭小心移到冷却沙坑，严格按照我制定的降温曲线进行冷却，二十西小时内，不许任何人碰它！”
“是！”
……
办公室里，气氛再次凝重。
陈思树在黑板上，画出一个轧辊的截面图。
“问题很明确。”他用粉笔敲了敲黑板，“我们造出了骨头，但没有能啃动这根骨头的牙。”
林逸眉头紧锁：“总工程师，这种硬度的合金钢，在德国都是用最顶级的硬质合金刀具，甚至是金刚石刀具进行切削。我们……我们连制造普通高速钢都困难。”
“我知道。”陈思树点头，“所以，常规的‘切削’思路，要改。”
他擦掉轧辊图纸，重新画了两样东西。
一根细细的金属棒。
一道闪电。
“钱总工，还记得你造的液体变阻器吗？”陈思树看向钱卫民。
“当然记得。”
“那东西能承受几千安培的电流，产生的热量能把水烧开。”
陈思树的嘴角，勾起一抹让钱卫民心脏一跳的弧度。
“如果，我们把这股电流，变得更小，更集中，更可控呢？”
“集中到一个针尖大的点上，瞬间释放，会发生什么？”
钱卫民的身体一震，他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那太过匪夷所思。
“会……会产生一个微型电弧，瞬间的高温，会熔化掉接触点的金属……”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
陈思树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
“既然刀切不动，那我们就用电，用火，一点一点地，把它‘烧’成我们想要的形状！”
“这……这是什么原理？”林逸和张浩彻底听傻了。
陈思树的目光变得悠远，他吐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如同天方夜谭般的名字。
“电火花加工。”
他转过身，看着三个己经彻底石化的技术大拿，平静地说道：
“现在，新任务，就是造出兵工厂的第一台，土法电火花加工机。”
“而它的牙齿，就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铜棒和铁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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