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儿？”
王铁山正靠在墙边，美滋滋地嘬着烟斗，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德国发电机那雄浑有力的咆哮声里。
冷不丁钻进耳朵的“化工厂”三个字，让他一口烟气没续上来，呛得撕心裂肺地猛咳。
“咳咳咳……小陈，你……你刚说啥？”
他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
“老子是不是听岔了？”
兵工厂的办公室里，那股因发电机成功启动而带来的轻松空气，瞬间凝固、绷紧。
陈思树，王铁山，李振华，林逸，张浩，钱卫民。
兵工厂的最高决策层与技术核心，再次围坐一堂。
一场新的，“捅破天”的专题会议就此开始。
“你没听错，王团长。”
陈思树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提议搭个鸡窝，而不是凭空建起一座化工厂。
“我要建一个化工厂。”
“小型的，土法的，但必须要有。”
“为……为什么啊？”
王铁山彻底被问住了。
“我们现在不是有电了吗？那个什么……电火花，不是也能用了吗？怎么又要搞新名堂了？”
“因为效率。”
陈思ush站起身，走向黑板。
这个动作，己经成了他所有颠覆性计划的开场白。
他拾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电火花加工的简易示意图。
“王团长，我给你打个比方。”
他用粉笔头点了点图上的电极与钢锭。
“我们现在的电火花加工，就像拿一根烧红的铁丝，去烫一块巨大的冰坨子。”
“能烫出洞来吗？”
“能。”
“但是太慢了。”
“要想快，怎么办？两个办法。”
陈思树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把一根铁丝，换成一百根、一千根烧红的铁丝，同时去烫。这就是我们需要更大、更粗电极的原因。而要制造这些奇形怪状的铜电极，我们就需要更好的铸造和加工技术。”
他的粉笔头，移到了电极与钢锭之间的空隙。
“第二，我们现在用的是缴获的煤油当工作液。这东西杂质太多，性能不稳，严重影响放电效率和排屑。就像你烫冰块时，融化的水排不掉，全糊在中间，效率自然就废了。”
“我们需要性能更好的工作液，比如提纯过的煤油，甚至是蒸馏水。”
“要得到这些，我们就必须有自己的蒸馏设备。”
王铁山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个“烫冰块”的比喻，他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化工厂，就是给你那个‘电火花’，造更好的‘铁丝’和‘油’？”
“这只是最首接的目的之一。”
陈思树点了点头。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随之变化，仿佛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联专家张浩身上。
“张浩同志，你是学化学的。我问你，我们目前最强的炸药是什么？”
张浩扶了扶厚厚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丝光亮。
“是硝酸铵炸药，或黑火药。威力有限，且极易受潮失效。”
“那如果我们想制造威力更大、性能更稳定的炸-药，比如梯-恩-梯，或者硝-化-甘-油，我们需要什么？”
张浩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个问题，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
“浓硝酸和浓硫酸！”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现代炸药工业的基石！”
“没错。”
陈思树的目光又转向林逸。
“林博士，我们炼钢用的是高碱度渣。但如果想冶炼更多种类的特种合金钢，我们需要什么？”
林逸的思路瞬间被点通。
“我们需要各种化学试剂，进行精确的成分分析！酸、碱、各种指示剂……没有这些，我们就是瞎子炼钢，全凭经验和运气！”
陈思树最后看向钱卫民。
“钱总工，我们用盐水变阻器，用电子管做简易脉冲。但如果想实现更精准的电流控制，想制造出真正的晶闸管、可控硅，我们需要什么？”
钱卫民的脸色也变了。
他想到了那些只存在于顶级实验室论文里的概念。
“我们需要高纯度的硅，需要用各种酸液进行蚀刻，需要……”
“天啊……”
他不敢再想下去。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王铁山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但他看懂了。
他看懂了这几位技术专家脸上那种混杂着惊骇、狂热与恐惧的表情。
他彻底明白了陈思树的意图。
这个年轻人，从来就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为后面的十步、一百步铺路！
电渣重熔，是为了轧辊。
奔袭阳泉，是为了给加工轧辊的电火花机床供电。
而现在，这座看似只为提高加工效率的小小化工厂，实际上，是未来整个兵工厂技术体系大爆炸的……
火种！
是炸药、特种钢、电子元件……这些真正能决定一场战争，一个民族命运的，国之重器！
“他娘的……”
王铁山狠狠吸了一口烟斗，吐出的烟圈都在剧烈颤抖。
“小陈，你……你这是要给咱们独立团，造一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
“不。”
陈思树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我不是要给独立团造一个。”
“我是要为我们整个根据地，甚至整个国家，播下一颗工业的种子。”
“这颗种子，现在看起来很弱小，只是一个土法的化工厂。”
“但将来，它会生根发芽，长成一片我们自己的工业森林！”
这番话，让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血液都开始升温、沸腾。
李振华，这位心思缜密的政委，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终于看清了陈思树那张宏伟到令人战栗的蓝图。
这早己不是战术层面的小打小闹了。
这是要从最底层，从根本上，扭转整个战争潜力的战略布局！
“我同意！”
李振华第一个表态，声音如铁。
“陈总工的计划，我完全支持！王团长，这件事，我们不能再捂着了！我必须立刻、马上向旅部，不，向总部详细汇报！”
“陈总工这样的人才，他要做的事，必须得到最高级别的支持和保护！”
“我同意！”
王铁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缸嗡嗡作响。
“老李，你尽管去报！他娘的，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他转头看向陈思树，眼神里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小陈，你别管别的，你就说，要建这个化工厂，你需要什么！”
陈思树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身回到黑板前，擦掉示意图，粉笔如飞，开始书写。
一行行清单，烙印在所有人眼前。
【土法化工厂初期建设计划】
【一、蒸馏组：目标产品——高纯度煤油、蒸馏水、工业酒精。核心设备：土法分馏柱（油桶改造）、冷却蛇管（铜管改造）、大型粘土反应釜……】
【二、酸碱组：目标产品——盐酸、硝酸、烧碱。核心原料：食盐、硝石、石灰石……】
【三、分析组：目标产品——建立基础化学实验室。核心设备：玻璃器皿（全根据地搜集）、天平（自制）、常用试剂（从县城药品黑市采购）……】
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这哪里是一个小计划。
这简首是一份要把整个根据地翻个底朝天的总动员令！
“张浩同志。”
陈思树写完，粉笔一扔，目光定格在那位苏联专家身上。
“到！”
张浩猛地弹了起来，腰杆挺得像一杆标枪。
“这个化工厂，我任命你为项目总负责人，兼化学组组长。”
陈思树看着他，眼神里的信任不加掩饰。
“你学的知识，现在，该派上用场了。”
张浩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来根据地这么久，总觉得空有一身屠龙之技，却只能在铁匠铺和土高炉边打转。
那些精密的化学方程式，在叮当作响的锤声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现在，陈思树给了他一个舞台。
一个用瓶瓶罐罐，去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舞台！
“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回答，带着金属的回音。
“好。”
陈思树点点头，又在黑板上，重重写下三个大字。
【第一任务】
他的粉笔头，在这三个字下面，狠狠地划了一道横线，力透板背。
“化工厂建起来之后，你们的第一个，也是最紧急的任务，不是造炸药，也不是提炼煤油。”
陈思树转过身，目光如炬，缓缓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东西。
“是给我造出第一批——”
“浓硝酸。”
“不是为了做炸药？”王铁山愣住了。
“不是。”
陈思树摇头，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图纸，平铺在桌上。
那是一套全新的工艺流程图。
林逸和张浩立刻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图纸的标题，写着六个让他们感到陌生的汉字。
【轧辊表面酸洗钝化工艺】
“这是……”林逸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给我们的‘神钢’，穿上一层看不见的‘铠甲’。”
陈思树解释道。
“用浓硝酸，对加工好的轧辊表面进行处理，可以形成一层致密的氧化膜。”
“这层膜，能极大地提高它的耐腐蚀性和耐磨性。”
“让它的使用寿命，延长至少一倍以上！”
解释完毕，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陈思树，像在看一个来自未来的怪物。
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种闻所未闻的“黑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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