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气，像无形的冰水，一夜之间浸透了京城。荷清苑602朝北的小房间，窗户缝隙里钻进的风带着刺骨的哨音。林默裹紧了那件领口被细心缝补过的旧连帽衫，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桌角，那个深蓝色的马克杯里，白开水早己凉透，杯底内侧那个细小的白色电路板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生日。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被服务器日志里一个顽固的报错信息挤走了。他几乎忘了。或者说，刻意不去记起。这个日子，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从未承载过任何值得标记的暖意。
深夜十一点半。客厅一片漆黑，苏晚晴房门下的光缝早己消失。林默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关掉电脑。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泛上来，胃里空空如也。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准备去厨房倒杯水，顺便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冷馒头。
客厅的黑暗浓稠如墨。他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厨房的方向。脚下，墙角那枚小小的感应夜灯，在他靠近时无声地亮起，投下一圈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柔白光芒。这光，像黑暗里一只沉默的眼睛，见证着他在这片精致空间里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穿行。
他刚走到客厅中央，靠近沙发的位置，脚步却猛地顿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的甜香。不是洋桔梗的清冷，也不是栀子花的幽远，而是一种…蓬松的、温暖的、带着烘烤气息的甜。这味道，与他身上沾染的地下室霉味、机房的金属气息格格不入，突兀地撕裂了602惯有的、带着消毒水底色的洁净空气。
林默的神经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急速扫视。客厅的轮廓在夜灯微弱的光晕里模糊不清，沙发、茶几、花瓶…一切似乎都还在原位。但那缕甜香，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厨房的方向。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但那缕甜香，正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有入侵者？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瞬间滑过脊椎。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戒备状态，指尖无意识地蜷起，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武器。他像一只在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挪向厨房门口，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板，他猛地将门推开！
“啪嗒。”
厨房顶灯应声而亮，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没有人。
灶台依旧锃亮，空无一物。水槽干爽。只有冰箱，那个巨大的、沉默的白色金属盒子，静静地立在角落。冰箱门…没有完全关紧，留着一道几厘米宽的缝隙。那缕温暖的、带着烘烤气息的甜香，正是从这道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林默紧绷的神经并没有立刻放松。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厨房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异常。然后，他才将视线完全投向那道泄露了秘密的冰箱门缝。
他走过去，带着一种近乎审慎的警惕，伸手拉开了冰箱门。
冷白的灯光从冰箱内部涌出，混合着冷藏室特有的寒气。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白光中心，在原本应该摆放着苏晚晴那些整齐排列的、贴着标签的保鲜盒的位置——
静静地，端坐着一个东西。
一个…蛋糕。
很小，大概只有六寸。没有花哨的奶油裱花，没有闪亮的糖珠装饰。只有一层厚厚的、深棕色的巧克力涂层，覆盖着整个表面，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的粗糙。巧克力层上，用几颗新鲜的、带着白霜的蓝莓，歪歪扭扭地拼出了两个数字：
**19**
数字旁边，插着一根细细的、尚未点燃的白色蜡烛。
它就那样，突兀地、安静地坐在冰箱的冷光里，深棕色的巧克力表面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像一颗被冰封的、笨拙的心。那蓬松温暖的甜香，与冰箱的寒气激烈地碰撞着，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存在感。
林默僵立在冰箱门前，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粗糙的蛋糕，盯着那歪扭的“19”，盯着那根孤零零的白蜡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服务器报错的日志、荷清苑的房租、地下室弥漫的霉味、保时捷猩红的尾灯…所有沉重冰冷的现实，都被眼前这笨拙的、散发着暖甜气息的物体，撞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箱冰冷的金属门框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碰了碰蛋糕旁边一颗的蓝莓。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蛮横穿透力的门铃声，如同冰冷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刺破了602深夜的寂静！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疯狂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瞬间将冰箱前那点微弱的、带着甜香的暖意撕扯得粉碎！
林默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他倏然转身，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刺向玄关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比刚才更加警惕，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敌意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门铃声还在疯狂地响着，一声紧过一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和…隐隐的威胁。
紧接着，苏晚晴房间的门被猛地拉开。她穿着睡袍，长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被惊醒的茫然和一丝惊惶。她显然也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甜香，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厨房门口僵立的林默，随即被那持续不断的、刺耳的门铃声攫住。
她快步走向玄关，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凑近猫眼向外看去。
只一眼。
林默清晰地看到，苏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瞬间用力到指节泛白。她脸上那点残存的睡意和惊惶，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她猛地回头看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声更加疯狂地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身体的颤抖。她抬手，指尖带着细微的抖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搭上了冰冷的门把手。
“咔哒。”
门锁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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