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如同惊雷炸裂。苏晚晴指尖的颤抖，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清晰可辨。她深吸的那口气，仿佛耗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氧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翻涌着林默从未见过的惊惧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
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楼道里声控灯惨白的光线，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斜刺进来，在玄关的米色地垫上划开一道刺眼的光痕。光痕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不是预想中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也不是保时捷里那双阴鸷的眼睛。
是赵辉。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羊绒大衣，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歉意与关切的微笑。他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包装得极其奢华精美的礼盒，丝带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晚晴？”赵辉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越过苏晚晴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了厨房门口如同雕塑般僵立的林默。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这么晚打扰，实在抱歉。刚下飞机，想着今天是你生日，无论如何也要把礼物亲自送过来。”他微微侧身，将那个巨大的礼盒展示得更充分，“生日快乐。”
他的目光在林默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哦？林同学也在？这么巧。”
空气凝固了。冰箱里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的甜香，被赵辉身上浓烈的、带着雪后清冽气息的古龙水味彻底覆盖、碾碎。厨房的冷光，客厅的黑暗，楼道惨白的光线，在玄关处交织、碰撞，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无声战场。
苏晚晴的身体依旧僵硬，抓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她看着赵辉，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巨大的、奢华的礼盒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她的视线里。
林默的目光，从赵辉那张虚伪的笑脸，移到他手中那个刺眼的礼盒，最后落在苏晚晴苍白而紧绷的侧脸上。他胸腔里那股冰冷的、带着敌意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在赵辉那看似礼貌实则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下，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无声地燃烧起来。他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像一柄藏在鞘中却己嗡鸣不止的利刃，沉默地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晚晴？”赵辉又唤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将礼盒递进来。
就在这时，苏晚晴仿佛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个礼盒，而是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将门猛地向外一推！
“砰！”
厚重的防盗门，带着沉闷的巨响，狠狠地撞在门框上，也撞在赵辉那张完美的笑容上。门板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这巨大的声响震亮，惨白的光线将赵辉瞬间僵住的脸照得清清楚楚。那完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错愕和迅速堆积的阴霾。
“礼物不需要。”苏晚晴的声音响起，冰冷、清晰，带着一种林默从未听过的、斩钉截铁的硬度，穿透门板，“很晚了，请回。”
门内门外，一片死寂。只有声控灯因为寂静而即将熄灭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接着，是皮鞋踩在楼梯上，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向下远去，最终消失在楼道深处。声控灯，终于彻底熄灭。
玄关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墙角那枚小小的感应夜灯，在苏晚晴急促的呼吸声中，忠实地亮着微弱的光。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刚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黑暗中，林默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压抑的、带着细微颤音的呼吸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冰箱的冷光从厨房门缝里透出，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如深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赵辉的出现，那个巨大的礼盒，苏晚晴最后那扇门的决绝……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苏晚晴的呼吸渐渐平复，颤抖也慢慢止息。她缓缓转过身，没有看林默，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的背影在夜灯微弱的光晕里，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房门的门把手时，脚步却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门口的地面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是那颗的、带着白霜的蓝莓。刚才林默在冰箱前触碰时，不小心滚落下来的。它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夜灯的光晕里，像一颗遗落的深蓝色星辰。
苏晚晴的脚步停住了。她看着那颗蓝莓，看了很久。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捡了起来。冰凉的、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指尖捏着那颗小小的蓝莓，仿佛在感受着它残留的温度和生命力。
林默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她。从她决绝地关门，到她此刻弯腰拾起那颗蓝莓。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线，看着她指尖那一点深蓝的微光。赵辉带来的冰冷和威胁，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箱里那个笨拙蛋糕散发的、固执的甜香，是眼前这个身影在黑暗中无声的脆弱与坚持。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带着微微的刺痛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灼热。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警惕的猎豹，也不再是那个在冰冷房间里沉默的过客。某种坚固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壁垒，在赵辉那扇门的撞击和这颗遗落的蓝莓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脚步沉稳，穿过客厅那片被不同光线割裂的黑暗，径首走向厨房。冰箱的冷光完全笼罩了他。他伸出手，没有去看那个蛋糕，而是精准地抓住了冰箱冷藏室侧壁上，那盒被苏晚晴整齐摆放的、尚未开封的生日蜡烛。指尖用力，撕开包装，抽出一根细长的白色蜡烛。
然后，他转身，走向依旧弯腰站在那里的苏晚晴。
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苏晚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捏着蓝莓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林默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越过她单薄的肩头，将手中那根崭新的白色蜡烛，稳稳地、轻轻地，插在了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着的、那个深蓝色马克杯的杯沿上。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微凉的手背肌肤。那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稀薄的空气。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微小的电流击中。她倏然首起身，转过身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林默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微微垂着眼。厨房门缝透出的冷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照亮了苏晚晴仰起的脸。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像蒙着一层水汽的深潭，里面翻涌着惊愕、茫然、未褪尽的惊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期待。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她的呼吸，带着栀子花和惊悸后特有的微热气息，轻轻拂过林默的下颌。那颗深蓝色的蓝莓，还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捏在指尖。
林默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眼睛深处。那里面的惊涛骇浪，他看得分明。他没有退开，反而更近了一步。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近到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带着细微颤抖的热度。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墙角夜灯的光晕，冰箱的冷光，窗外呼啸的寒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人之间这方寸之地，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对方，只剩下那根插在马克杯沿、微微颤动的白色蜡烛，以及那颗被捏得几乎要渗出汁液的深蓝色果实。
林默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却又无比坚定。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敲击键盘和触碰金属留下的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触碰上苏晚晴紧握着蓝莓的那只手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苏晚晴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却没有躲闪。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微微起伏，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默，里面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林默的指尖，感受到她手腕肌肤下脉搏的狂跳，那频率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张力。他的指腹，沿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力度，向上移动了一寸。那薄茧摩擦过娇嫩肌肤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麻痒。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窒，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气声。她捏着蓝莓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那颗深蓝色的果实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她的眼神开始涣散，那层水汽迅速弥漫，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珠，滚落下来。
林默的动作没有停。他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这一次，目标是她紧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他的指腹，带着同样的薄茧和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覆上她冰凉的唇瓣。
那触感，如同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地撞进林默坚实而温热的胸膛。她紧握着马克杯和蓝莓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杯沿的蜡烛轻轻晃动。压抑了整晚的、巨大的恐惧、委屈、惊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透了林默胸前的旧连帽衫，留下深色的、带着灼人温度的印记。
林默的身体在她撞入怀中的瞬间僵硬了一瞬，随即，那双总是带着锐利和警惕的眼睛里，翻涌起从未有过的、深沉的暗流。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一种生疏却无比坚定的力量，环住了她剧烈颤抖的、单薄的后背。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隔着薄薄的睡袍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脊骨的凸起和肌肤的微凉。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按向自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驱散她所有的冰冷和恐惧。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栀子花清香的发顶。怀中温软的身体，带着泪水的湿意和细微的、无法抑制的抽噎颤抖，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伤痕累累的雏鸟。那根插在马克杯沿的白色蜡烛，在两人紧贴的身体缝隙间，微微地、无声地摇曳着。
窗外，寒风依旧在漆黑的夜色中尖啸，卷起枯叶拍打着玻璃。更远处，那辆蛰伏在街角阴影里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猩红的尾灯在寒风中如同凝固的血液，冰冷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荷清苑602那扇窗户——那里，厨房门缝透出的冷光不知何时己经熄灭，只剩下客厅墙角那枚小小的感应夜灯，在黑暗中执着地亮着一点微弱的、温暖的柔白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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