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寂得可怕。那声清脆的碎裂，如同投入粘稠泥沼的石块，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里，百合花的甜腻、燕窝粥的温热甜香、消毒水的冰冷，与狼藉地面散发的食物气息、飞溅的汤汁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的怪诞味道。
苏晚晴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大幅度起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刚刚殊死一搏的幼兽。手背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额角的伤口疯狂搏动，牵扯着整个太阳穴突突作响。视线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眩晕有些模糊，但她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苏正霆。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黑色大理石雕像。深灰色的西装裤脚上，溅上了几点浑浊的、黏腻的粥渍，在笔挺的裤线上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刚才那细微的蹙眉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先落在一地狼藉上，那破碎的骨瓷在灯光下闪着惨白尖锐的光。然后，那目光缓缓上移，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柳芸那张瞬间失血、僵硬如面具的脸，扫过苏明轩惊魂未定、下意识缩到母亲身后的怂样，最后，牢牢地、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沉重，钉在了苏晚晴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停留，在她布满红血丝、如同燃烧着幽火的眼睛上停留，在她微微红肿、还沾着一点粥液的手背上停留，最后，落在她额角那块被纱布覆盖的、象征着昨夜荒唐的伤口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柳芸最先从那死寂的惊骇中回过神。她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委屈、痛心和被冒犯的愤怒取代。她猛地转身，看向门口的苏正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饱含控诉的颤抖：“正霆！你看看！你看看她！我好心好意炖了燕窝给她补身子，她……她竟然……竟然……” 她指着地上的狼藉，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还对我吼！明轩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她就……她就像疯了一样！这……这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分明是……分明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失心疯，或者更糟。
苏明轩也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从柳芸身后探出头，指着苏晚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夸张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指控：“爸！就是她！突然就发疯了！差点砸到我和妈！吓死人了！我看她就是撞坏了脑子，神经不正常了！”
母子俩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空气。
苏晚晴没有动，也没有看他们。她只是喘息着，迎视着苏正霆那双冰冷、审视、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沉甸甸的失望，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不过是又一场印证他早己料定结局的拙劣表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绝望和破罐破摔的凶狠。胃里的翻腾感再次涌上，混合着百合花的甜腻，让她几欲作呕。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用那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维持一丝清明。
苏正霆的目光终于从苏晚晴身上移开，落在了柳芸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柳芸喋喋不休的控诉瞬间卡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收拾干净。” 苏正霆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然后，叫陈医生过来。”
柳芸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苏正霆那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她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毒，随即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低声应道：“……是，正霆。” 她立刻转身，动作麻利中带着一丝僵硬，开始指挥闻声赶来的护工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她蹲下身，亲自拿起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正霆裤脚上那几点刺眼的粥渍，动作轻柔得近乎卑微。
苏明轩也噤若寒蝉，缩在沙发角落，眼神躲闪，不敢再看苏正霆一眼。
病房里只剩下护工清理碎片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以及柳芸擦拭裤脚时布料的细微摩擦声。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医生很快被叫了进来，带着惯有的职业性谨慎。他小心地为苏晚晴检查了额角的伤口，又询问了她的感觉。苏晚晴闭着眼，任由他摆布，脑洞摆渡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对所有问题都只是用最简短的“嗯”、“没有”来回应，声音沙哑而疲惫。
“苏先生，” 陈医生检查完毕，转向苏正霆，语气恭敬，“苏小姐的伤口恢复尚可，没有感染迹象。只是……情绪似乎波动较大，可能是脑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加上失血和惊吓，身体比较虚弱。静养，保持情绪稳定非常重要。”
“嗯。” 苏正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陈医生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陈医生识趣地不再多言，留下几句医嘱，便退了出去。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地上的狼藉己被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发生过。空气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百合花香和消毒水味。柳芸站在一旁，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模样。苏明轩缩在沙发里，大气不敢出。
苏正霆终于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苏晚晴身上。她依旧闭着眼，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精疲力竭的蝶。
“明天，” 苏正霆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般的力度，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出院。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锁链，瞬间铐住了苏晚晴的心脏。那个所谓的“家”——江南首富苏正霆的宅邸，那个充满了柳芸虚伪笑容、苏明轩刻薄嘲讽、以及无数双窥伺眼睛的华丽牢笼！比这间VIP病房更甚！在那里，她将无处可逃，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睁开眼，看向苏正霆，眼底的凶狠和决绝褪去，只剩下本能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
“你待在这里，” 苏正霆打断她，目光冰冷地扫过她的脸，像在陈述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只会招惹更多是非。”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柳芸和苏明轩，最后落回苏晚晴身上，那眼神里的含义再清楚不过——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麻烦的源头。无论是昨晚的“魅影”事件，还是刚才的“发疯”砸碗，都印证了这一点。
“回家，安分待着。” 他最后丢下这句话，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再次离开了病房。这一次，他的背影带着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疏离和厌倦。
沉重的门再次合拢。
病房里，只剩下柳芸、苏明轩，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苏晚晴。
柳芸抬起头，看向苏晚晴，脸上那副恭顺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冰冷和一丝胜利者的得意。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晴，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的信子：“听见了？回家。好好‘养伤’。苏家，可经不起你再‘发疯’了。” 她刻意加重了“发疯”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和幸灾乐祸。
苏明轩也凑了过来，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令人作呕的幸灾乐祸：“就是！回家好！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爸亲自发话禁足，看你还怎么出去鬼混！哈哈！”
母子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再理会苏晚晴，也转身离开了病房。高跟鞋的嗒嗒声和少年刻意放大的嗤笑声渐渐远去。
病房里，彻底只剩下苏晚晴一个人。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汹涌，更沉重。
回家。
禁足。
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冰冷而遥远的天际线。那光芒璀璨，却透不进这间被百合花甜腻香气笼罩的病房。
她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囚徒，刚刚砸碎了眼前盛着毒药的碗，却被告知，将被转移到一个看守更严密、更绝望的牢房。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背上的烫伤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的失控。
她慢慢抬起那只被烫伤的手，看着手背上那片微红的痕迹。这具身体，这张脸，这个身份……苏晚晴的一切，都成了禁锢她的枷锁，将她与那个在尘土飞扬的小镇上、为弟弟哭泣、为母亲眼睛忧心的林薇，彻底割裂开来，隔开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冰冷而绝望的深渊。
窗外的霓虹，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倒映出光怪陆离、却毫无温度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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