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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宅如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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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的铁艺大门在黑色宾利慕尚驶入后,无声而沉重地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却象征着彻底封闭的沉闷撞击。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锁,咔哒一声,锁住了苏晚晴最后一丝渺茫的、关于逃离的妄想。

车子沿着精心修剪的香樟车道行驶,碾过细密的鹅卵石,发出沙沙的轻响。车窗外,是苏晚晴记忆里属于原主的、却又全然陌生的景象。巨大的草坪如同铺开的绿毯,边缘点缀着名贵的园艺花木,即使在深秋也打理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刻板的生机。远处,造型别致的欧式喷泉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水流声在过分寂静的庭院里显得空洞而遥远。整座宅邸,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被精心打理的、没有温度的景观公园,处处透着拒人千里的奢华与疏离。

车子在主楼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大门前停下。早有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佣人垂手侍立,动作娴熟地拉开车门。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草木清冷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深宅大院的陈旧味道。她踏出车门,脚踩在光洁如镜的黑白大理石台阶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瞬间窜上脊椎。额角的纱布被风拂过,带来细微的痒意。手背上被烫伤的微红痕迹依旧明显,像一块耻辱的烙印。

她微微抬眼。门廊极高,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即使白天也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将下方的一切映照得毫发毕现,也无所遁形。两侧墙壁上挂着巨幅的、色彩浓重的抽象油画,扭曲的线条和强烈的色块在灯光下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小姐,请。” 一个穿着深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约莫西十多岁的女人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标准的、如同量角器量过的职业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是苏宅的管家,姓周,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是一个永远精准、永远疏离、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般的存在。

周管家的目光在她额角的纱布和手背的红痕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流露。“您的房间己经准备好了。先生吩咐,请您先回房休息,午餐会送到您房间。”

没有欢迎,没有寒暄。只有冰冷的指令和无处不在的“先生吩咐”。

苏晚晴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试图说话。语言在这里显得多余,甚至危险。她跟着周管家,踏入了这座巨大的、华丽而冰冷的牢笼内部。

光线骤然变得柔和,却更加压抑。深色的胡桃木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人影,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昂贵木料的沉郁、定期打蜡保养的淡香、鲜花的芬芳(依旧是那种浓烈甜腻的百合,似乎无处不在),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尘封古籍般的、属于巨大空间和漫长岁月的寂寥气息。脚步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被吸得干干净净,更显得西周死寂一片。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深色木门,像无数沉默的眼睛。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风景油画,画框在壁灯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只透进几缕被过滤得失去了温度的光线。

没有交谈声,没有电视声,甚至没有佣人走动的声响。整座宅邸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坟墓,华丽,冰冷,死寂。只有周管家那几乎无声的脚步和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周管家在一扇双开的、比其他门更为厚重华丽的房门前停下。她拿出钥匙——是的,钥匙,黄铜质地,沉甸甸的——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混合了多种昂贵香水、脂粉气和某种甜腻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苏晚晴猝不及防,被呛得微微蹙眉,胃里又是一阵不适。

房间很大,大得近乎空旷。整体是刺眼的粉白色调,如同一个巨大的、被过度装饰的糖果盒子。巨大的、挂着粉色纱幔和水晶流苏的公主床占据中心位置,床上堆满了各种毛绒玩偶。梳妆台大得离谱,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香水瓶,像一个小型专柜。衣帽间的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塞满了色彩艳丽、风格夸张的衣裙鞋包。地上铺着厚厚的长绒地毯,图案繁复。墙上贴着大幅的明星海报,音响设备散落在角落,还有一张巨大的、铺着绿绒的台球桌突兀地杵在窗边。

这房间……像一个被宠坏的、品味恶劣的青春期少女,将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奢华与浮夸,毫无节制地堆砌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视觉轰炸。每一件物品都崭新昂贵,却都透着一股廉价的、空洞的炫耀感,与这宅邸整体的沉郁格格不入。

苏晚晴站在门口,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这房间的气息、颜色、堆砌的物件,都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和窒息。这根本不是休息的地方,更像一个巨大的、令人烦躁的噪音源。

“这是您以前的房间,小姐。” 周管家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先生吩咐,一切保持原样,让您安心静养。” 她特意强调了“安心静养”西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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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晴的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属于原主苏晚晴的、充满骄纵和幼稚痕迹的物件,胃里的不适感更加强烈。让她住在这里?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环境里“安心静养”?这与其说是安排,不如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精神折磨,一种将她钉死在“苏晚晴”这个荒唐过往耻辱柱上的方式。

她沉默地走进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像踏在粘稠的泥沼里。浓烈的香水味包裹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想透口气,却发现窗户被锁死了,只能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过缝隙望去,是修剪得如同几何图案般的庭院,远处是高高的、爬满藤蔓的铁艺围墙。视野开阔,却像精心设计的牢笼景观。

“小姐,您先休息。午餐稍后会送过来。” 周管家站在门口,声音依旧恭敬而疏离,“另外,先生吩咐,您的手机需要暂时交由我保管,以免影响您静养。”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不容置疑。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机!那是她连接林浩、连接那个真实自我的唯一纽带!是她在这冰冷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被收走?那她将彻底沦为聋子、瞎子,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坟墓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猛地转身,看向周管家。眼神里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撕碎,只剩下本能的警惕和抗拒。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口袋,那里装着那部屏幕碎裂、却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秘密的手机。

“这是先生的意思。” 周管家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职业微笑纹丝不动,眼神却像冰冷的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她向前逼近一步,伸出的手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

空气瞬间凝固。浓烈的香水味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苏晚晴胸口。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周管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那只伸出的、代表着苏正霆绝对意志的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腾起的反抗之火。

反抗?拿什么反抗?在这座森严的堡垒里,面对苏正霆的命令和周管家的执行?

她的指尖在口袋里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那点微弱的凉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即将被夺走的珍宝。她死死地攥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踏进这座宅邸时被抽空了。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周管家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尊设定好程序的雕像。

最终,苏晚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下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掌心,躺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冰冷的机身,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她将它递了过去。动作僵硬,如同交出自己最后一件武器,或者……灵魂的一部分。

周管家面不改色地接过,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谢谢小姐配合。请您安心休息。” 她微微躬身,然后退后一步,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咔哒。”

又是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这一次,是从门外锁上的。

苏晚晴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被浓烈刺鼻的香气和令人窒息的粉白色调包围。巨大的空虚感和被彻底剥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唯一的、连接真实世界的通道,被无情地掐断了。

浩浩……妈妈……县里的医院……检查结果……强子那边会不会又出岔子……所有纷乱的担忧和悬而未决的恐惧,在这一刻失去了载体,变成无数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镶嵌着巨大镜面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水瓶、化妆品被震得一阵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如同嘲笑。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惊恐、写满了无助和绝望的脸。额角的纱布,手背的红痕,身上那件昂贵的、却如同囚服般的衣裙……这镜中的人影如此陌生,如此……令人憎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从她紧咬的齿缝里迸发出来!她猛地抬手,狠狠扫向梳妆台!

“哗啦啦——!!!”

昂贵的香水瓶、精致的粉饼盒、璀璨的水晶摆件……如同被飓风席卷,纷纷坠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破裂声!馥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玻璃碎片和香膏脂粉溅得到处都是!

苏晚晴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风箱般起伏。看着一地狼藉,看着镜中那个同样破碎、狼狈的自己,巨大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梳妆台柜体。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昂贵的丝绒地毯吸走了玻璃破碎的尖响,却吸不走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以及那无声的、沉入骨髓的绝望啜泣。

华丽的牢笼,终于彻底落锁。而她,失去了最后的声音,也失去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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