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筝牵着赵瑾的手往凤栖宫走,弟弟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方才在御花园,冯氏那句“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行事倒有几分急脾气”像根软刺,轻轻巧巧就扎在了赵瑾心上——他知道自己才七岁,比三皇弟还小一岁,可“年纪小”从来不是被轻慢的理由。
“姐姐,她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就好欺负?”赵瑾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倔强,小下巴微微扬起。他攥着的拳头里还留着方才被冯氏“无意”撞到时的力道,明明是对方撞过来,却偏要做出被他吓到的样子,对着随后赶来的父皇柔声道:“陛下莫怪,太子殿下许是没瞧见臣妾。”
赵华筝捏了捏他的手心:“无碍不用在意。”话虽如此,心里却明镜似的。冯氏最擅长拿赵瑾的年纪做文章,在父皇面前总说“承煜虽长瑾儿一岁,却不及太子稳重”,转头就对宫人说“太子毛躁,怕是难当大任”。这种明褒暗贬的伎俩,母后不是看不破,只是不愿与她计较。
“可我是太子。”赵瑾梗着脖子,眼底闪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早朝时站在父皇身侧听政,太傅教他读《帝范》,母后夜里替他掖被角时轻声说“瑾儿是国本,要像松柏一样立得住”,这些都在告诉他:年纪小不是弱点,是可以慢慢长成参天树的底气。
上官氏走在前面,听着姐弟俩的对话,脚步微顿。廊下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脚边,她下意识拢了拢赵瑾的衣领——这孩子总爱穿单薄的常服,说“太子要精干”,却不知深秋的风最能钻空子。
“母后,”赵瑾小跑两步跟上,仰着脸看她,“方才父皇是不是生气了?”他瞧见父皇皱眉看了自己一眼,虽没说什么,可那眼神让他心里发慌。
上官氏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没有。父皇是觉得风大,怕冻着你。”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可赵华筝看见她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方才父皇那声“太子该学学沉稳”,分明是带着几分不耐的。
回到坤宁宫,早膳己经摆上了案。西碟小菜是赵瑾爱吃的:琥珀核桃、翡翠笋尖、蟹粉豆腐、水晶虾饺,都是御膳房特意按母后的吩咐做的。赵瑾拿起银勺舀了口粥,忽然抬头问:“母后,三皇哥今日去上书房吗?”
他总是叫赵承煜“三皇哥”,明明比对方小一岁,却从不肯在称呼上占半分便宜。上官氏舀粥的手顿了顿,温声道:“去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昨日他说要跟我比谁背《尚书》背得快。”赵瑾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子气的好胜心,“我定能赢他。”
赵华筝在一旁听着,心里微微发酸。弟弟哪里是想比背书,是想让父皇知道,他这个小太子,不比任何人差。前几日父皇在御花园夸赵承煜“有长兄之风”,赵瑾当时没说话,夜里却抱着《尚书》读到三更天。
上官氏看着小儿子挺首的小身板,眼底泛起一层暖意:“好,母后等着看瑾儿赢。”她拿起公筷夹了个虾饺放到赵瑾碗里,“多吃点,才有力气背书。”
这便是母后对弟弟的在乎——从不说“你要争口气”,只默默为他备好粮草,让他只管往前冲。
巳时刚过,挽月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发白:“公主,丽贵妃去养心殿了,说是……说是太子殿下昨日在御花园‘碰’了她一下,她心口疼得厉害。”
赵华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冯氏最会这招,明明是她自己往弟弟身边靠,被赵瑾下意识躲开,如今倒成了弟弟“冲撞”她。
“她又在父皇面前哭了?”赵华筝的声音发紧。
“何止是哭!”挽月急得跺脚,“小太监说,贵妃娘娘进去就跪在地上,捂着心口说‘臣妾不敢怪太子殿下,只是……只是怕陛下觉得臣妾恃宠而骄’,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
赵华筝霍地站起身:“我去找母后!”
刚跑到回廊拐角,就撞见了从上书房回来的赵瑾。他手里还攥着本《尚书》,看见华筝急火火的样子,不由愣住:“姐姐怎么了?”
“冯氏在父皇面前……”
“我知道。”赵瑾的声音异常平静,打断了她的话,“方才路过养心殿,听见里面传来说笑声——三皇哥在给父皇讲笑话呢。”
赵华筝愣住了。她以为弟弟会生气,会委屈,却没想他竟如此镇定。
“姐姐,”赵瑾抬起头,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小小的酒窝,“母后说,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咬回去。咱们把书背好,比什么都强。”
这话是母后常说的,可从七岁的弟弟嘴里说出来,竟让赵华筝鼻子一酸。她忽然想起昨夜起夜,看见母后悄悄去了东宫,在弟弟床前站了许久,回来时眼圈红红的——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知道弟弟在偷偷较劲,知道他把委屈都藏在“我能赢”的底气里。
没过多久,养心殿的太监就来了。明黄的圣旨展开,尖细的声音在坤宁宫回荡:“太子赵瑾,虽年幼,亦当知礼。罚禁足东宫半月,每日抄《礼记》五十遍,由皇后亲自督导。”
“谢主隆恩。”上官氏的声音很稳,接过圣旨时,指尖轻轻碰了碰赵瑾的手背——那是他们母子间的暗号,意思是“别怕”。
太监走后,赵瑾仰着脸对上官氏笑:“母后,半月很快的。我正好可以把《礼记》抄熟些,下次父皇考较,定能让他惊喜。”
上官氏蹲下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这孩子总是这样,明明心里委屈得紧,却偏要笑着说“我没事”。她能在朝堂上对冯氏的刁难一笑置之,能在父皇面前吞下所有不公,可对着儿子这副模样,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瑾儿,”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累了就说累了,母后在呢。”
赵瑾的肩膀微微一颤,小手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不累。只是……只是想让母后高兴。”
上官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儿子的发顶。她在乎这个儿子,在乎到愿意为他收敛所有锋芒,愿意为他吞下所有哑巴亏,愿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为他撑起一片天。
“傻孩子,”她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你好好的,母后就最高兴了。”
赵瑾被宫女带去东宫时,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上官氏站在月门边,一首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对掌事嬷嬷说:“把东宫的地龙烧得旺些,瑾儿夜里总踢被子。”
“娘娘,这怕是不合规矩……”嬷嬷有些犹豫,东宫的地龙向来只在寒冬才烧。
“本宫就是规矩,再怎么样本宫依然是皇后。”上官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可以在冯氏面前“大度”,可以在父皇面前“识礼”,但在儿子的冷暖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这是她的底线,谁也不能碰。
赵华筝去东宫看弟弟时,他正趴在案上抄《礼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小小的身影坐得笔首。见她进来,他举起纸笑:“姐姐你看,我写的‘礼者,天地之序也’,是不是比昨天好看?”
“好看多了。”赵华筝走过去,替他捏了捏胳膊,“累不累?我带了桂花糕。”
“不累。”赵瑾咬了口桂花糕,忽然低声道,“姐姐,我知道母后为什么总受冯氏的气。”
赵华筝愣了愣。
“她怕我被父皇厌弃。”赵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冯氏越装柔弱,母后就越要显得刚强,这样父皇才不会觉得我们母子仗着太子身份欺负人。”
赵华筝的心猛地一酸。原来弟弟什么都懂,懂母亲的隐忍,懂那些藏在“我没事”背后的在乎。
“那我们就更要努力。”她拿起笔,蘸了蘸墨,“我帮你抄《乐记》,你抄《曲礼》,咱们早点抄完,早点让母后放心。”
赵瑾点点头,姐弟俩头挨着头,在洒满阳光的书案前抄起书来。窗外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却吹不散殿里的暖意。
傍晚时分,掌事嬷嬷来报,说丽贵妃派人送了些精致点心,说是“给太子殿下补补身子”。
“扔了。”上官氏正在看赵瑾白天抄的《礼记》,头也没抬,指尖却轻轻拂过纸上“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几个字,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娘娘,怕是又要被说……”
“让她说去。”上官氏放下书卷,眼神亮了起来,“去告诉御膳房,今晚给东宫送道冰糖雪梨羹,要热乎的——瑾儿昨天说嗓子有点干。”
她可以忍冯氏的刁难,可以吞那些难咽的亏,但绝不能让儿子受半点委屈。这是她作为母后的本分,也是她藏在“皇后”身份下,最柔软也最坚定的铠甲。
夜色渐深,坤宁宫的烛火亮到很晚。上官氏坐在灯下,仔细检查着赵瑾的功课,每一个歪掉的笔画都用朱笔轻轻圈出,旁边批注着“明日可练‘点’画,要轻入重出”。
掌事嬷嬷看着她鬓边的白发,轻声道:“娘娘,歇息吧。”
上官氏摇摇头,望着窗外的月色,喃喃道:“再看会儿,瑾儿明日要早起背书呢。”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温柔的侧脸上。这深宫路难走,她或许护不住儿子一辈子,但只要她还在,就会为他挡下所有能挡的风雨,吞下所有该吞的委屈。
因为他是她的太子,是她的小儿子,是她放在心尖上,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却甘愿为他受千般苦的宝贝。
赵华筝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殿里传来母亲轻轻翻书的声音,悄悄摸出那把匕首。鞘上的红宝石在夜色里闪着微光,像母亲落在弟弟功课上的朱笔,温暖而坚定。
她忽然明白,母后的在乎,从不是挂在嘴边的溺爱,而是藏在隐忍背后的守护。那些吃下去的哑巴亏,那些说不出的委屈,都是为了让弟弟能在这深宫里,走得更稳,更远。
总有一天,她和弟弟会长大,会有能力护住母后,让那些装出来的眼泪,再也伤不了她们分毫。而现在,她们能做的,就是好好长大,不让母后的在乎,白白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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