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十年的初夏,御花园的锦鲤池畔总是浮着一层碎金似的阳光。赵华筝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芙蓉糕,蹲在汉白玉栏杆边看红鲤甩尾,耳后却飘来宫女们压得极低的私语。
“……听说丽贵妃宫里新得了西域进贡的暖玉枕,陛下这几日都歇在淑婉殿呢。”
“凤栖宫的份例又减了,皇后娘娘昨儿连燕窝都没让御膳房送。”
“嘘——慎言!没瞧见长公主在这儿吗?”
赵华筝把最后一口糕点丢进池里,红鲤争食的水声哗啦响起,倒惊得那几个宫女慌忙行礼。她没回头,指尖划过冰凉的栏杆,忽然想起昨夜去凤栖宫时,母亲正对着一盏孤灯绣一幅未完成的《松鹤图》。银线在素缎上走得歪歪扭扭,母亲的指腹磨出了薄茧,从前那双手是连琴瑟弦都嫌磨人的。
“长公主,太子殿下在前面等您呢。”贴身宫女画屏轻声提醒。
赵华筝站起身,月白色的宫装裙摆扫过阶上青苔,留下浅浅的痕。不远处的海棠树下,太子赵瑾正背着手站着,天青色的常服袖口沾了点泥——想来又是偷偷去假山后掏鸟窝了。可今日他没像往常那样转身朝她笑,只望着满地落英出神。
“阿瑾,你看我带了什么?”赵华筝晃了晃手里的锦囊,那是她攒了半月的月钱,让小厨房做的栗子酥。
赵瑾回过头,眼尾还泛着红。“皇姐,”他声音闷闷的,“你说父皇是不是忘了我的生辰?”
昨日是赵瑾的八岁生辰。按祖制,太子生辰该在东宫设家宴,皇帝即便再忙也要亲自到场,赐下象征储君身份的玉圭。可昨日从清晨等到日暮,只等来内侍省一句“陛下与丽贵妃赏荷,宴就免了”。
赵华筝心口一紧,伸手替弟弟拂去肩头的花瓣。“怎么会忘?许是陛下忙完了就来补贺礼呢。”话虽如此,她却想起昨夜母亲在凤栖宫听到消息时,捏碎了手中的玉簪,簪头的珍珠滚落在金砖地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正说着,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画屏脸色微变,低声道:“是丽贵妃娘娘带着三位殿下过来了。”
赵华筝转身时,己将赵瑾护在身后。只见冯氏一身绯红宫装,领口袖口滚着金线绣的缠枝莲,身后跟着三皇子赵承煜、乐安公主赵华瑶和明慧公主赵华玥。冯氏抬手扶了扶鬓边的东珠步摇,目光落在赵华筝姐弟身上,笑意里裹着冰碴儿。
“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吗?”冯氏声音柔得发腻,“老躲在这儿做什么?莫不是在怨陛下昨日没来东宫?”
赵华瑶比赵华筝大两岁,早己学会了母亲的做派,捂着嘴笑道:“皇弟生辰,父皇自然记挂着。只是昨日三哥新得了一匹汗血宝马,父皇高兴,便多留了会儿在淑婉殿。”她说着,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那是皇帝昨日赏的。
赵瑾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赵华筝按住弟弟的手,抬眼看向冯氏:“贵妃娘娘说笑了。父皇日理万机,儿臣与太子弟弟怎敢有怨言?倒是贵妃娘娘,带着弟弟妹妹在御花园闲逛,不怕耽误了三哥的功课?”
冯氏脸上的笑淡了些。赵承煜今年七岁,仗着皇帝宠爱,在国子监里从不受拘束,这是满宫皆知的事。“长公主这是在教训本宫?”冯氏往前一步,珠翠相撞的声音陡然尖锐,“陛下说了,承煜聪慧,不必拘泥于书本。倒是太子,昨日先生还奏请陛下,说太子上课总走神,怕是……”
“怕是太子心系百姓,在想如何为父皇分忧吧。”赵华筝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前几日京畿一带闹蝗灾,太子弟弟夜里还在看农书,想寻治蝗的法子呢。”
这话半真半假。赵瑾确是看了农书,却是因为赵华筝怕他闷,特意找来说解闷的。可冯氏即便不信,也挑不出错处——总不能说太子关心民生是错。
赵华玥才五岁,不懂其中关窍,只觉得赵华筝挡了母亲的话,便跑过去推了赵瑾一把:“你骗人!我昨日还看见你在假山后掏鸟蛋!”
赵瑾踉跄着后退半步,赵华筝立刻将他拉到身后,冷冷地看着赵华玥:“公主年幼,说话不知轻重,贵妃娘娘也不管教?太子乃是国本,岂是随意推搡的?”
凤阙重归:长公主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凤阙重归:长公主谋最新章节随便看!“你!”冯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个才八岁的长公主竟如此伶牙俐齿。她瞥了眼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声音陡然拔高,“长公主这是要以下犯上?本宫乃是西妃之首,便是教训你几句,也担得起!”
“贵妃娘娘自然担得起。”赵华筝微微屈膝,行了个不情不愿的礼,“只是儿臣记得,母后在凤栖宫常说,皇家子女,言行当有表率。方才妹妹推搡太子,娘娘不罚;瑶姐姐言语讥讽,娘娘不斥。儿臣若真学了这规矩,怕是要惹父皇动怒呢。”
她特意加重了“母后”与“凤栖宫”几字。冯氏虽得宠,终究只是贵妃,在皇后上官氏与凤栖宫的正统面前,名分压着一头。果然,冯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赵华筝的手都在抖。
“好,好得很!”冯氏冷笑,“长公主这张嘴,倒像是淬了蜜的刀子。只是不知……你这凤栖宫的靠山能护你到几时。”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扫过赵瑾,“太子殿下,你这姐姐倒是厉害,只可惜啊,将来这江山,可不是靠嘴皮子能坐稳的。”
赵瑾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分明:“孤是太子!父皇说了这天下是属于孤的!”
“哦?是吗?”冯氏挑眉,“可陛下昨日还在淑婉殿夸承煜有勇有谋,说他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呢。”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赵瑾心里。他猛地冲上前,却被冯氏身边的太监拦住。“放开我!”赵瑾嘶吼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孤不信你!”
“阿瑾!”赵华筝拉住弟弟,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看着冯氏那张得意的脸,忽然想起外祖父送她的那把匕首——鞘身嵌着宝石,刀锋却藏在暗处,亮得晃眼。
“贵妃娘娘若没别的事,儿臣便带太子弟弟回东宫了。”赵华筝扶着哭得浑身发抖的赵瑾,转身时,裙摆再次扫过阶上的青苔。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湿意,顺着裙摆爬上了脊背,像极了此刻凤栖宫在淑婉殿的气焰下,渐渐透出的寒意。
冯氏看着他们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旁边的掌事太监低声道:“娘娘,何必与黄口小儿置气?太子失了陛下欢心,将来……”
“你懂什么?”冯氏打断他,目光阴鸷,“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懂得拿凤栖宫压人,长大了岂不是第二个上官氏?还有赵瑾,今日能在我面前哭,他日就能在朝堂上跟承煜争。斩草,要除根。”
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声音又恢复了柔媚:“走,回淑婉殿给陛下回话。就说……太子与长公主在御花园友爱甚笃,还请陛下放心。”
锦鲤池的水面渐渐平静,红鲤散去,只留下那半块芙蓉糕的碎屑,在阳光下泛着虚假的光。赵华筝牵着赵瑾的手,一步步往东宫走。弟弟的手滚烫,掌心全是汗。
“皇姐,”赵瑾哽咽着,“父皇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赵华筝低头,看见弟弟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她忽然想起母亲昨夜在凤栖宫说的话,那句她当时没懂的话——“皇家没有亲情,只有活下去的算计。”
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赵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瑾,你记住。你是太子,这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眼泪没用,拳头也没用。将来你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看你,也让凤栖宫不必再受今日这般委屈。”
赵瑾似懂非懂,却慢慢止住了哭。他看着姐姐的眼睛,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嬉闹,只有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风拂过海棠树,落英缤纷。赵华筝拉起弟弟,继续往前走。金阶上的青苔依旧湿冷,可她知道,从今日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御花园里的这场偶遇,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就像池里的红鲤,看似悠游,实则早己身处看不见的网中,要么争,要么死。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外祖父说她是金枝玉叶,可金枝玉叶要想护住凤栖宫,护住身边的人,就得长出刺来。
东宫的宫门越来越近,赵华筝抬头望去,朱红的门扉在阳光下泛着沉重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赵瑾的手。
路还长,她得陪着弟弟,守着凤栖宫,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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