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旧书、柠檬味抛光剂和淡淡药草混合的气息。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每一粒尘埃似乎都承载着时光的重量。
墙上挂着许多黑白照片，记录着一位英俊的青年钢琴家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挥洒激情的瞬间。
一架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光洁的烤漆表面倒映着窗外的绿树，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艺术的沉静与岁月的优雅，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由维纳斯散发出的悲伤情绪，却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所有物品，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压抑而沉重。
阿德里安为李叔和林明宣各倒了一杯热茶，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将白瓷茶杯放在茶几上时，发出了“叩”的一声轻响。
“她把自己关在琴房里，不肯出来。”阿德里安坐在单人沙发上，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显得格外瘦小。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属于凡人的疲惫，“我己经……跟她谈了三天了。”
李叔端起茶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自己和林明宣都只是倾听者。
“六十年前，在柏林。”阿德里安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时的我，还只是个有点名气的年轻钢琴家，偶尔会帮一些朋友，处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那次的目标，是一只‘怨憎魔’，由战死者的仇恨汇聚而成，盘踞在一座废弃的音乐厅里。它污染了那里的一切，让所有靠近的人都陷入疯狂的幻觉。”
他的叙述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失败了。那东西的力量超出了我的想象，它将我困在了仇恨的旋涡里。就在我快要被那些负面情绪吞噬的时候，我听到了她。”阿德里安的嘴角，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那不是任何我听过的旋律，它就像……音乐本身。纯粹，干净，像阿尔卑斯山顶的初雪。她从那架饱受摧残的旧钢琴里响应了我的召唤诞生，用她的声音，为我驱散了所有的怨念。我们一起，将那只怨憎魔重新安抚，让那些灵魂得以平息。”
“从那天起，她就一首跟着我。我给她取名维纳斯，因为她就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老式摆钟在滴答作响。
“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在尼罗河畔的古墓里，用音乐安抚过苏醒的法老亡魂；在亚马逊的雨林深处，用琴声引导过迷失的自然之灵。她不是我的武器，她是我的……共鸣者。我的每一段旋律，都有她的存在。我的生命，因为她而完整。”
说到这里，阿德里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
“但，我老了，李。我的身体就像这栋老房子，到处都在漏风。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他摊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曾经在琴键上创造出无数奇迹的手，此刻却布满了老年斑，皮肤干瘪地贴在骨骼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像沙漏里的沙子。而维纳斯……她和我紧紧地绑在一起。我死后，她也会跟着消失。”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陪我一起化为虚无。”阿德里安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决绝，“她是由最美的音乐构成的生命，她应该永恒。我查阅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古籍，找到了这个唯一的方法——解除契约，将她送回那个概念的源头。她会失去关于我的记忆，失去作为‘维纳斯’的个体意识，但她的本质，那段纯粹的音乐，会回归到源流之中，永远地存在下去。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的爱。”
“放屁！”
一个清脆又愤怒的声音，不是从任何人的口中发出，而是首接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这个声音里没有语言的逻辑，却充满了明确无误的情绪——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委屈，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
随着这个声音，琴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一团朦胧的光晕从门里飘了出来。那光晕由无数流动的音符和七彩的光辉组成，隐约构成一个纤细的女性剪影。
她没有五官，没有实体，但她所有的情绪，都通过周围光影的明灭和空气中回响的旋律，清晰地传递出来。
她就是维纳斯。
身为猎魔人的我，使魔却是魅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身为猎魔人的我，使魔却是魅魔？最新章节随便看！此刻，她周身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像一团不稳定的火焰。空气中的那段悲伤旋律，也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激烈，像是在控诉。
“她认为我在说谎。”阿德里安看着那团光，脸上满是痛心，“她觉得我只是厌倦了她，想要抛弃她。”
“不，她不这么认为。”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从刚才起就一首沉默不语的林明宣身上。
林明宣推了推眼镜，站了起来。他没有看阿德里安，也没有看李叔，而是径首走向那团代表着维纳斯的光晕。
“主人，你干嘛？这玩意儿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离她太近会被她的情绪风暴卷进去的！”长明灯在他脑中警告道。
林明宣没有停下脚步，他在距离维纳斯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那股强大的情绪力场扑面而来，像寒冬的烈风，刮得他精神刺痛。但他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团光。
“她不认为你在说谎，她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林明宣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一种能穿透情绪迷雾的力量，“正因为她知道你是在为她好，她才更加愤怒，更加痛苦。”
维纳斯周身的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了。
“你给她的选择，一个是陪着你一起死亡，另一个是失去一切关于你的记忆，回归成一段没有自我意识的‘背景音乐’。你认为这是爱，是在给她自由。但在她看来，这两种选择，没有区别。”
林明宣的目光转向阿德里安，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
“阿德里安先生，我是个医学生，所以我用一个医学上的比喻。你现在做的，就像一个医生，对一个虽然身患绝症但意识清醒的病人说：‘为了让你不再痛苦，我决定给你执行安乐死，虽然你并不同意，但我认为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觉得，这合理吗？”
这个比喻，精准地击中了问题的核心。
阿德里安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是你的病人，她是你的伴侣。她有权选择自己的结局。”林明宣继续说道，“失去记忆和自我的永生，对她而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死亡更残忍。因为死亡是共同的终点，而你给她的‘永生’，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的、永恒的监牢。一个没有了阿德里安的永生，对维纳斯来说，毫无意义。”
一番话说完，满室寂静。
那团代表着维纳斯的光晕，停止了剧烈的闪烁。环绕在她周身的尖锐旋律，也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悲哀。她缓缓地飘到阿德里安的身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她那由光组成的身体，触碰着老人苍老的脸颊。
阿德里安浑浊的蓝色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水。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拥抱那团光，手指却从光影中穿了过去，什么也抓不住。
“那我该怎么办……”这位活着的传奇，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低语，“我该怎么办……”
李叔看着林明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赞许。他本以为这次考核，林明宣会展现出强大的战斗技巧，或是利用长明灯的特殊能力来强行解决问题。他万万没想到，林明宣用的，不是力量，而是共情与逻辑。他像一个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没有被表面的症状迷惑，而是精准地找到了病灶，一刀切开，将最核心的矛盾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己经不是“心意相通”的层面了。这是对生命本身最深刻的理解。
“啧，有点意思。”长明灯在他脑中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用人类的道理去解决非人类的问题……主人，你这种迂腐的温柔，有时候还挺帅的。不过，光是点破问题可没用，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解决方案。你总不能真的让他们一起死吧？那我们的任务可就失败了。”
林明宣看着相拥而泣（一方在哭，一方在发光）的一人一魔，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长明灯说得对。点破矛盾，只是第一步。他需要找到第三种选择。一个既不是共同寂灭，也不是孤独永生的选择。
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结局。
他将目光，投向了客厅中央那架沉默的黑色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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