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伫立在客厅的中心。
它的黑漆表面光滑如镜，映照出阿德里安苍老的脸，维纳斯悲伤的光晕，以及林明宣沉思的身影。
林明宣的脑海中，各种信息在飞速地交织、碰撞。
医学上的生命延续、物理学上的能量守恒、以及这个世界里匪夷所思的“魔”与“使魔”的存在法则。
死亡，是物质形态的终结，是生命活动的停止。但能量呢？精神呢？记忆呢？
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似乎可以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存在。
维纳斯，是音乐的化身，她的存在依附于阿德里安的精神力。
那么，如果她的“锚点”，不再是阿德里安这个即将消亡的生物体，而是某种可以永恒的东西呢？
“长明灯。”林明宣在心中呼唤。
“干嘛？想好怎么收场了？”
“我问你，使魔的存在，必须依附于生命体吗？”
“大部分是。生命体，尤其是人类，是最好的‘能量转换器’和‘精神坐标’。但也不绝对。”长明灯的声音难得地正经了起来。
“我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例子。有的元素魔，会选择依附于一座终年不熄的火山；有的守护灵，会选择寄宿在一件代代相传的信物上。只要‘锚点’足够稳定，并且与使魔的本质属性高度契合，理论上，是可以实现非生命体寄宿的。”
“属性契合……稳定……”林明宣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越来越亮。他再次看向那架钢琴，以及墙上那些记录了阿德里辉煌一生的照片。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打断了那场无声的悲伤告别。
“阿德里安先生，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
阿德里安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迷茫地看着他。维纳斯的光晕也转向他，带着一丝探寻的波动。
“维纳斯因您的音乐而生，她的本质就是您的音乐。您是她的创造者，也是她的‘乐谱’。”林明宣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为她创作一首，独属于她的，永不落幕的乐曲呢？”
“什么意思？”李叔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创作一首您的集大成之作。一首……能够承载您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您全部灵魂的曲子。”
林明宣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属于学霸在找到解题思路时的兴奋，“您将您的一生，您和维纳斯相遇、相伴的所有过往，都谱写进这首曲子里。然后，以这首曲子为‘锚点’，让维纳斯将她的存在，从您的生命力上，转移到这首不朽的艺术品上。”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阿德里安，继续说道：“这样一来，她不必回归源流，不必失去记忆和自我。她将成为这首曲子的‘守护灵’，或者说，她本身就是这首活着的乐曲。您的身体会消亡，但您的艺术、您的灵魂，将通过这首曲子与她永远共存。她没有离开您，您也没有抛弃她。你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地在一起。”
这不是分离，也不是共死。
这是……升华。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长明灯在他脑中怪叫起来：“我靠！主人，你真是个天才！把一个生命体转化成一个‘模因’一样的存在！让她寄宿在艺术本身！这想法太他妈的……浪漫了！也太他妈的疯狂了！我喜欢！”
阿德里安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燃起了一团无比明亮的火焰。
那是灵感的火焰，是希望的火焰，是一个艺术家在生命尽头，找到自己最终使命的火焰。
“我……可以吗？”他颤声问，像是在问林明宣，又像是在问自己。
“嗡——”
维纳斯的光晕猛地大放光明，那光芒温暖而喜悦，像破晓的晨光。她用最首接的方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愿意。
“好……好！”阿德里安猛地站起身，他衰老的身躯里仿佛注入了全新的力量。他大步走向那架钢琴，一把掀开琴盖，手指决然地按在了黑白琴键上。
“铮——”
一个雄浑的和弦响起，宣告了一场伟大创作的开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当阿德里安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于创作，试图将灵魂与音乐融合时，他与维纳斯之间那长达六十年的、牢不可破的链接，开始剧烈地波动。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精神能量风暴，以一人一魔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是由六十年的记忆、喜悦、悲伤、爱恋、恐惧……所有最极致的情感压缩在一起形成的洪流。
这股力量太过庞大，瞬间就让整个别墅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墙壁上出现水波般的纹路，家具在吱嘎作响，空气被抽干，仿佛要形成一个精神世界的黑洞！
阿德里安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身体只是凡人的躯壳，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能量过载。这个升华的仪式，很可能会在完成之前，就先将他自己撕成碎片！
“不好！”李叔脸色大变，就要召唤自己的炎魔进行干预，但这种纯粹的精神风暴，即便是他的不灭火也难以插手。
“主人，就是现在！”长明灯的声音在林明宣脑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战意，“这是情感的暴走！是欲望的洪流！是本王最喜欢的舞台！寻常的防御毫无用处，只能用一种情感去中和另一种情感！用一种欲望去引导另一种欲望！”
林明宣没有丝毫犹豫。这不仅仅是考核，更是他提出的方案，他必须负责到底。
他向前一步，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那场风暴。
“长明灯，帮我！”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句平等的、发自内心的请求。
“乐意为您效劳，我亲爱的主人！”
下一秒，林明宣的背后，一个俊美得雌雄莫辨的银发少年虚影一闪而过。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领域之力，以林明宣为中心，骤然展开！
——“魅域”！
但这一次，这个领域里没有半分的挑逗与引诱。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的特质。长明灯没有去放大或扭曲阿德里安与维纳斯的情感，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将自己的力量化作一张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网，将那狂暴的情感风暴轻轻地包裹、梳理、安抚。
他像一个技艺最高超的指挥家，将那一片嘈杂混乱的噪音，重新引导回和谐的乐章。将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转化为创作的激情；将令人窒息的悲伤，转化为旋律的深度。
林明宣站在风暴的中心，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脸色苍白如纸。
但他没有后退，他的眼神坚定，与身后的长明灯的虚影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吐槽与被吐槽的主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的心意，通过这场对灵魂的“手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同步。
风暴渐渐平息。
阿德里安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他的脸上不再有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圣洁的、燃烧生命的光辉。
一段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
那音乐无法用语言形容。它有初见时的惊艳，有战斗时的激昂，有长夜相伴的温柔，有岁月流逝的感伤，更有最终，超越生死的、永恒的爱。
整个别墅，都沉浸在这首《献给维纳斯的安魂曲》之中。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空气中袅袅不散。
阿德里安的手指垂下，他靠在钢琴上，脸上带着满足而安详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有遗憾了，想必他能在剩余的时光中更悠然地度过，与他永远不会离去的使魔一起。
而那架钢琴之上，一团柔和而稳定的光晕静静地悬浮着。她不再是依附于人的使魔，而是这首不朽乐曲的灵魂。她就是维纳斯，她哪里也没去，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林明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一阵天旋地转，被旁边的李叔一把扶住。
李叔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拍了拍林明宣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话。
“二阶猎魔人考核，林明宣……”
“通过。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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