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消毒水的气味，与刘教授身上那股从隧道里带出的、混合着泥土与绝望的霉味，在空气中激烈地冲撞。
走廊里灯火通明，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冰冷的光，让每一个角落都无所遁形。
李叔和林明宣冲进那间被临时用作隔离室的病房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竭力按住病床上的刘教授，床边的金属托盘翻倒在地，镇静剂的空针管滚到了墙角。
刘教授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学者面孔，此刻因极度的恐惧与激动而扭曲，他猛地挣脱了束缚带，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目赤红地扫视着门口。
当他的目光锁定在林明宣身上时，那狂乱的挣扎戛然而止。
他眼中的疯狂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近乎诡异的、狂热的虔诚。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迹。
“天使……”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破碎的音节，挣开按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扑下床，冲向林明宣。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劲，工作人员根本拦不住。
“砰”地一声，他重重跪倒在林明宣面前，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林明宣的裤脚。
“天使……是你……你来了……”刘教授仰起头，浑浊的泪水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滚滚而下，“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妈妈……”
林明宣全身都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个彻底抛弃了所有尊严的男人，上午面试时那道关于“电车难题”的冰冷质问，此刻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妈妈？
“刘教授，你冷静点！”李叔上前一步，试图将他拉开，但刘教授的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像铁钳般焊在林明宣的裤腿上。
“我没选……我真的没选……那不是我能选的！”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可她不明白……我妈妈她不明白……她有阿尔兹海默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要去那个地方等她的孙女回家……她不见了！她肯定进那个隧道里去了！求求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能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一番话，信息量巨大，像炸雷般在林明宣和李叔的耳边响起。
原来如此。
十几年前，他在这条路上失去了妻子和女儿。十几年后，他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循着记忆的残影，又走向了同一个吞噬了他家庭的深渊。
林明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是个医学生，他知道阿尔兹海默症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缓慢的、不可逆的、将一个人的思想与记忆彻底剥离的酷刑。
他终于明白，刘教授为什么会崩溃，为什么会主动闯入那个禁区。因为他别无选择。
“长明灯，他说的……”
“是真的。”长明灯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难得地收起了所有戏谑，只剩下凝重，“他母亲的生命气息，确实在那个隧道深处，而且……非常微弱。啧，用一个执念去钓另一个执念，这个叫‘执念回响’的家伙，品味不错嘛。不过主人，你真的要去趟这浑水？这可比安抚那个小光球麻烦多了。”
最终，几支强效镇静剂注入体内，刘教授的哭喊渐渐微弱下去，身体软倒，被工作人员抬回了病床。
诊所外，夜色己经浓得化不开。李叔靠在越野车旁，点燃了第二根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出他铁青的脸。
“李叔，我们得进去。”林明宣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那里面还有一个老人。”
“不行。”李叔想也不想地拒绝，他猛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仿佛一道屏障，“明宣，我再说一次，那东西的危险等级，远超你的认知。它不是五阶猎魔人靠蛮力就能解决的。它没有实体，你甚至找不到攻击的目标。它只会把你拖进你自己挖好的坟墓里，让你被自己的悔恨和恐惧活活溺死。”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
“这是命令！”李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你只是个二阶，进去就是送死！”
看着林明宣那双镜片后固执的眼睛，李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掐灭了烟头，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还是摸出了手机。
“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摇到人。”
他拨通了第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野兽般的咆哮，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老李？我他妈在东欧跟一群狼人死磕！有屁快放！”
“城西废弃隧道，‘执念回响’，需要支援。”
“操！那个鬼地方？谁去谁傻逼！我这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先挂了！”
电话被粗暴地切断了。
李叔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深呼吸，拨通了第二个号码。这次，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哥？大晚上的又有什么事？”
“小娅，我……”
“如果是城西那个隧道的事，免谈。”女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管。那是烂摊子，谁碰谁死。”
电话那头，李叔的妹妹，李娅，语气里满是警告与后怕。
李叔沉默地挂断了电话，捏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放弃，划开通讯录，找到了最后一个可能的名字，拨了过去。
良久，电话才被接起。一个慢悠悠的、带着官腔的沉稳男声传了出来：“振国啊，我知道你急。但你也要体谅总部的难处。南海的‘海怪’苏醒了，长白山的‘山神’发怒了，现在到处都是窟窿，人手根本派不过来。那个隧道……先加强封锁，上报，等有空再说吧。”
说完，对方就以“还有个紧急会议”为由，挂断了电话。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夜风吹过，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气，让人感觉格外阴冷。李叔靠着车，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萧索。
“没办法了。”他低声说，话语里是深深的无力。
林明宣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强大的五阶猎魔人，在现实面前露出的疲态。他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这个世界上的窟窿，太多了。
他脑中飞速地思考着。蛮力不行，强大的猎魔人不敢去，官方支援遥遥无期。那个“执念回响”，攻击的是精神，是情感，是记忆。那么，能对抗它的，也必然是同一种力量。
不是物理层面的力量，而是精神层面的。
“李叔，”林明宣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我们认识的猎魔人里，有没有……擅长处理这种精神、情感问题的？不是用火烧，不是用剑砍，而是用……别的方式？”
李叔愣了一下，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魔就是魔，净化它们还需要挑方式？”
“需要。”林明宣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那栋洒满阳光的别墅，看到了那架黑色的斯坦威钢琴。“阿德里安先生。他用音乐安抚了怨憎魔，他的使魔本身就是由最纯粹的情感和记忆构成的生命。”
他转向李叔，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是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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