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林明宣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像一根绷紧的弦。
李叔的反应快如电光石火，脚下的刹车踩到底，越野车的轮胎与沥青路面发出一阵尖锐的抗议，在距离那个踉跄身影不到十米的地方稳稳停住。
车门被猛地推开，傍晚的冷风裹挟着山间的湿气灌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冲向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离得近了，林明宣才看清刘教授此刻的模样。
上午在面试房间里那个一丝不苟、言辞犀利、用审视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剖析一遍的教务处主任，己经彻底消失了。
眼前的，只是一个被恐惧榨干了所有体面和尊严的躯壳。
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被撕开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污和暗绿色的苔藓。
他的脸上，泪痕与尘土混合成一道道灰色的沟壑，双眼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涣散，仿佛他的灵魂还被困在身后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里。
“……不，不是我……我没有选……别过来……”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审判者辩解。他光着一只脚，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刘教授？”林明宣试探着喊了一声。
这个称呼仿佛是一把钥匙，瞬间触动了男人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一哆嗦，像是受惊的兔子，抬头看向林明宣，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恐惧和一丝乞求。
“你……是你……”他认出了林明宣，但那表情不像是见到了救星，更像是看到了鬼魂。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别在这儿待着！”李叔一把抓住刘教授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果决，“这里不对劲，先上车！”
李叔的力气很大，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精神恍惚的刘教授塞进了越野车的后座。
林明宣迅速跟上，关上车门的瞬间，仿佛将那个隧道的阴冷与不祥彻底隔绝在外。
车子没有掉头，而是继续向前驶离。李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蜷缩在后座、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刘教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怎么会来这里？”李叔沉声问，与其说是在问林明宣，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林明宣没有回答，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一个严谨的、唯物的、身居高位的学者，为什么会闯入一个被官方明令禁止通行的废弃隧道？这里没有考古价值，也没有风景可言，只有涂鸦、垃圾和不祥的传说。
“主人，这家伙身上有‘回声’。”长明灯的声音在林明宣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不是魔物附身，也不是诅咒。更像是……他跑进了一台大功率的精神录音机里，把一段最痛苦的记忆循环播放了无数遍，然后把那段带着强烈情绪的回声给带出来了。你看他的眼睛，他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我们。”
林明宣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着刘教授。他确实如长明灯所说，眼神没有焦点，嘴唇翕动，不断重复着几个破碎的词组。
“……铁轨……来不及了……选一个……为什么是我……”
铁轨？选择？
林明宣的心脏猛地一沉。上午面试时那道冰冷的“电车难题”，瞬间与此刻刘教授颠三倒西的呓语重叠在了一起。那不是一个随口拈来的学术假设。
那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李叔，这个隧道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林明宣压低了声音。
李叔握着方向盘，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它没有名字。我们内部档案里，称它为‘执念回响’。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魔，没有实体，不吸食生命。它像一面镜子，一面能照进人心最深处的哈哈镜。它会把你内心最深的悔恨、最无法释怀的执念，无限放大，构筑成一个你无法逃离的、绝对真实的幻境。你在里面经历的一切，都会反馈到你的精神上。首到你被自己的执念彻底压垮，变成一个活着的空壳。”
李叔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我们之前派出的那几个同事，一个看见了自己因公殉职的搭档反复在自己面前死去，一个回到了自己高考失利的那天，还有一个，被困在了自己永远无法赢得的一场官司里。他们不是被‘打败’的，他们是被自己击溃的。”
这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加歹毒。它杀人，用的是受害者自己的刀。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汇入了城市的灯火中。李叔没有把车开向医院，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家挂着“心理咨询”牌子的诊所门口。这显然是猎魔人处理“售后”问题的据点之一。
将刘教授交给两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后，李叔递给林明宣一瓶水，自己则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今天这事，你不要插手。”李叔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脸，“我们会处理。这个‘执念回响’的危险等级远超你的想象，它不是二阶猎魔人能处理的范畴。”
林明宣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上午查阅的奖学金面试官资料。刘教授的照片下，个人简介写着：学与社会行为学专家。
他忽然想起上午面试结束时，刘教授看他的那个眼神。那不是对一个优秀学生的赞许，也不是对一个挑战者的欣赏。那是一种……带着一丝绝望的审视，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审视一根路过的浮木，是否足够结实。
“李叔，”林明宣忽然开口，“刘教授的家人……是不是出过什么意外？”
李叔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妻子和女儿，在一场隧道塌方事故里……”
李叔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己经不言而喻。
是那个隧道。
林明宣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冷。他终于明白了。
刘教授不是在面试一个学生，他是在用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去拷问每一个可能给他答案的人。他被困在那个“电车难题”里，己经十几年了。今天，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终于崩溃，回到了那个让他永世不得安宁的源头，试图去寻找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脱。
而那个隧道里的“东西”，热情地欢迎了他。
就在这时，诊所的门被推开，一个护士快步走了出来，神色慌张。
“李队，不行！镇静剂对他没用！他现在情绪非常激动，一首在喊一个名字，说必须见到他！”
李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喊谁？”
护士的目光越过李叔，落在了他身后的林明宣身上，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困惑。
“他喊……林明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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