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北京·星辉盛典
镁光灯亮得刺眼，尖叫声和快门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红毯尽头，林星野穿着一身午夜蓝丝绒礼服，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朝两边狂热的粉丝和镜头挥手。
那笑容像是焊在脸上的，弧度精准，眼神深邃，却透不进一点活气。新晋影帝的光环罩着他，让他看起来像尊完美的神像。
“星野！看这边！”
“星野！我爱你——！”
“星野哥！这里！这里！”
喊声连成一片，像浪头打过来。林星野应对自如，签名、点头、侧身配合拍照，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遍。
没人看见，他插在裤袋里的右手，隔着那层昂贵的丝绒布料，正死死地、一遍遍捏着口袋里一个又硬又小的东西——那枚被得圆滑光亮、带着火烧痕迹的旧骨哨。
漫长的颁奖礼总算熬完了。林星野在助理和保镖的围护下，快步穿过闹哄哄的后台通道，甩掉身后黏腻的追捧。
保姆车门“砰”地关上，外面的吵闹一下子被掐断了。车里冷气很足，带着股香氛气息。
“星野哥，回酒店还是……”助理小夏小声问，递过一瓶水。
林星野没接水，闭上眼，重重靠进椅背，绷紧的弦这才松了。他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来，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当屏保——一片盖着厚雪的林子，远处隐隐约约几个尖顶的仙人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过，最后停在那个加了锁的相册图标上。里面就存着一张照片，是从旧报纸上翻拍下来的，又小又糊——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少年侧影，眼神怯生生的，有点茫然。照片底下印着“陈烬”两个字，还有一行冰冷的日期。
“去江边。”林星野的声音有点哑，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小夏愣了一下，没多问，立刻示意司机。车子汇入车河，朝着僻静些的滨江大道开去。
车窗降下一条缝，带着城市特有的、混着尾气和湿气的风灌进来。林星野看着窗外飞退的霓虹和高楼，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疏离感裹住了他，空落落的。
手机震了一下，是经纪人杨薇的信息，关于一个国际顶级环保品牌的代言。对方看中了他“森林之子”的名头和影响力，开的价码惊人。
林星野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回过去两个字：“匿名捐掉。老规矩，森林防火基金。”
大笔的钱对他，就是个数字，是条连着那片焦土的、赎罪的路。
他又看向手机屏保上那片模糊的雪林。
十年了，阿烬。
你在那雪底下，冷吗？
2005年·北疆林区
北方初冬的早上，空气冷得刺人，混着松针的清冽味儿。阳光穿过高高的红松林，在林间小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辆墨绿色的老式北京吉普，碾过铺满松针和露水的土路，停在了一间挂着“青松岭林场防火检查站”木牌的木屋前。
车门打开，陈烬——现在叫林默——下了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林业制服，裤脚沾着泥，脚上是厚实的胶鞋。人比十年前壮实了，肩膀很宽，透着一股子沉稳的劲儿。
他习惯性地微低着头。左半边脸上，一道暗红色的疤，从额角一首拉到下巴，皮肉扯得有点紧，让左眼看起来比右眼小一点，眼神带着点挥不去的沉郁。
他动作麻利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几箱防火宣传单，还有检修工具。
“林队，早啊！”检查站里，年轻的值班员小张探出头喊了一声。
“嗯，早。”林默的声音有点哑。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脚就进了木屋，开始清点那些物资。
“对了林队，场长昨儿半夜来电话，急得很！说有大任务！让咱把站里拾掇干净，巡的路再查一遍，不能出岔子！”
“啥任务？”陈烬没抬头。
“嗨！说是上头有大领导来！搞啥…‘国家森林公园’的宣传！拍片子！”小张冻的首跺脚，“这冰天雪地的，不知哪个金贵人要来遭罪。场长可紧张了，千叮万嘱，安全第一！”
“知道了。”他声音沉了点。站起身，拿起墙上磨得发亮的旧皮帽和厚手套，戴上。帽檐拉得很低，毛领子竖起来，大半张脸，连同那片疤，都藏进了阴影里。
黄昏，李芸家小院，木栅栏堆着雪。林默抱着一捆柴，推开木门。
一股暖气和炖菜的香味涌出来。小树像个小炮弹冲过来抱住他的腿：“林爸爸！看我的新画本！有大老虎！”
李芸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头，笑着：“林大哥来啦？快进来！又麻烦你送柴…”她拿起笤帚扫陈烬身上的雪。
林默把柴码好。“顺手。”
他摘了帽子手套，脸上被风吹得发红，疤痕更显眼。他蹲下，看着小树，眼神软了点。“画本好。小树画…老虎？”
“嗯！画大老虎！还有林爸爸雕的小鹿！”小树举起那个缺了耳朵又被他修好的木雕鹿。
李芸扫完雪，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林大哥…张婶儿今儿又来了。”
林默摸木鹿的手停了一下。
“还是…上次说的事。”李芸声音轻了，“镇西头刘木匠家的闺女，春桃，人挺好，勤快。张婶儿说，人家不嫌咱这儿偏，也不…不嫌…”她飞快地瞥了眼陈烬的左脸，“…就想见见，处处看。”
屋里一下静了，只有炉火响和小树翻书声。林默慢慢站起来，显得屋子更小了。他没看李芸，转向结了冰花的窗户，看着外面暗下来的林子。
“李护士，”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倦意，“谢了。我一个人…惯了。这样挺好。”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守着这片林子，习惯了不去碰别的可能。他这样，拖累谁都不该。
小树跑过来，扯他裤腿，仰着脸：“林爸爸，你为啥不要新妈妈？怕她不让我跟你玩？不会的！我最喜欢林爸爸了！林爸爸雕的小鹿最棒！”
林默心里像被揪了一下。他蹲下，把小树和木鹿一起抱住。孩子身子又暖又软。这点偷来的暖和，是他灰暗日子里不多的光，也照出他心底更深的荒凉。
“小树乖。”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木鹿补好的耳朵，嗓子有点哑，“林爸爸…有你就够了。”
李芸看着，心里不是滋味。“饭好了，林大哥一起吃吧？炖了山蘑小鸡。”
林默放下小树，有点急地戴上帽子手套。
“不了。还有事。谢了。”
他拉开门，冷风灌进来。他没回头，走进越来越黑的风雪里，身影很快没了。
夜深人静。林默靠在床头，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他指间香烟那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烟灰落在手背也没察觉。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抚过左脸上那道凸起粗糙的疤痕。
他无声地张开嘴，对着浓稠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流，一遍遍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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