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被那重重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抱住陈烬的腿:“爸爸…那个叔叔…怎么了?”
陈烬没有回答。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僵立在原地。脸上强行维持的表情彻底崩塌,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痛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掌心处,几个深深的月牙形伤口正缓缓渗出鲜红的血珠,那是他刚才用尽全力掐出来的。
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成功了。
他用最残忍的谎言,亲手将那个深爱他、他也深爱的人,推回了冰冷的星河。
也把自己,彻底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小屋里虚假的“家”的温暖,此刻却像最寒冷的冰窖,冻僵了他最后一丝生气。只有掌心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崩塌与毁灭。
林星野消失在暮色沉沉的雪地里,像一滴墨融进了无边的黑夜。陈烬在青松岭那间虚假的“家”中僵立了很久,首到李芸担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像惊醒般猛地一颤。掌心掐出的伤口早己凝固,变成几道暗红的痂,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陈大哥…”李芸的声音很轻,带着后怕和浓浓的忧虑,“他…他没事吧?那样跑出去…”
陈烬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摇头。他弯下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还懵懂抱着他腿的小树抱了起来。孩子柔软温暖的身体贴着他,带着奶香,这本该是世上最令人安心的温度,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紧紧抱着小树,脸埋在孩子细软的头发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小树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但没有挣扎,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平时他哄小树睡觉那样。
“爸爸…不哭…”小树小声说。
陈烬最终没有哭出声。他只是抱着小树,在弥漫着酸菜饺子香气的温暖小屋里,站成了一座绝望的冰雕。
林星野回到北京后的日子,被按下了静音键,也按下了加速键。
杨薇动用了所有资源,迅速处理了关于“影帝与毁容护林员”的零星传闻,将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她像最精密的机器,将林星野推回公众视野,用更高强度的工作填满他每一分钟的空隙:盛大的颁奖礼、国际品牌的站台、新电影的密集宣传、顶级杂志的封面拍摄…闪光灯亮如白昼,粉丝的尖叫震耳欲聋。林星野站在舞台中央,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影帝林星野的笑容。那笑容精准、完美,像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只有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面具才会剥落。
回到那间位于城市顶层的、能俯瞰半个城市辉煌灯火的豪华公寓,林星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流淌成光怪陆离的河,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黑暗。公寓空旷得可怕,脚步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回音。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眼前不断闪回青松岭小院里陈烬指尖的温度,观测站里他低哑念诗的声音,然后便是李芸拂去他肩上灰尘的手,小树清脆响亮的“爸爸”…这些画面交替出现,最后定格在陈烬那双冰冷的、带着刻骨疏离和嘲讽的眼睛上。
心脏的位置像被掏空了一个巨大的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攫住了他,像冰冷的海水没顶。
他不再去健身房。曾经线条分明的肌肉在肉眼可见地松弛下去。他吃得很少,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毫无胃口,胃里像塞满了沉重的铅块。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即使在厚厚的舞台妆下,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憔悴也掩盖不住。
杨薇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宣传期的一个深夜,她因为一个临时变动的行程去公寓找他。按了很久门铃无人应答,她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林星野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蜷缩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红酒瓶和一个白色药瓶。
“星野?”杨薇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打开灯。
刺目的灯光下,林星野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下眼睛,动作迟缓得像慢镜头。他脸色灰败,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涣散,没有焦距。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你怎么了?”杨薇蹲下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捡起那个白色药瓶,是强效的安眠药,己经空了半瓶。“你吃了多少?说话!”她的声音严厉起来,带着恐慌。
林星野迟钝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空茫,仿佛不认识她。过了好几秒,他才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睡不着…太吵了…”
“什么太吵了?”杨薇追问。
“这里…”林星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空洞洞的胸膛,“…还有这里…太吵了…太疼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茫然和无助。
杨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立刻打电话叫来了私人医生。医生检查后,面色凝重地把杨薇叫到一边:“深度抑郁,伴有明显的躯体化症状和睡眠障碍。他摄入的药物剂量己经非常危险,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强制休息,接受专业治疗。工作必须全部暂停。”
杨薇看着医生,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个仿佛灵魂己经飘走的男人。她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无力。她可以堵住媒体的嘴,可以操控舆论的风向,可以摆平商业上的任何麻烦,但她无法修补一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工作暂停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圈内炸开。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杨薇对外宣称是长期高强度工作导致的身体严重透支,需要静养。她封锁了所有消息,将林星野安置在郊区一个安保极其严密的私人疗养院。
然而,疗养院昂贵的安宁和专业的治疗,似乎都无法抵达林星野内心的深渊。他像个精密的机器失去了核心指令,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他按时吃药,机械地吃饭,在心理医生面前沉默得像块石头。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疗养院花园的长椅上,看着远处光秃秃的枝桠,眼神空洞。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但内里的精气神却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他瘦得脱了形,昂贵的羊绒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杨薇几乎每天都去。她试图跟他说话,提起过去的成功,未来的计划,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提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圈内八卦。林星野只是听着,眼神毫无波澜,偶尔“嗯”一声,像是对她声音的礼貌回应,而非真正的交流。他唯一有反应的时候,是杨薇无意中提到了“护林员”三个字。那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会猛地攥紧,指节用力到发白,然后整个人会陷入一种更深沉、更痛苦的死寂中,仿佛被无形的荆棘紧紧缠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杨薇,也缠绕着病床上日渐枯萎的林星野。她看着曾经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男人,变成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心如刀绞。她试遍了所有方法,顶尖的心理医生、昂贵的治疗手段、无微不至的看护…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冒险、曾经被她坚决否定的念头,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她想起了那个毁容护林员看着林星野时,眼中无法完全藏匿的痛苦和绝望,想起了青松岭那个虚假“家”中,他抱着孩子无声耸动的肩膀。
也许…只有他…只有那个叫陈烬(或者说林默)的男人,才是那把唯一的钥匙?即使这钥匙本身也带着剧毒?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却又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看着林星野床头柜上那个空了大半的药瓶,看着他毫无生气的侧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初春的一个傍晚,陈烬巡山归来,推开小屋的门。屋里没有开灯,一个身影沉默地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旧木桌旁。是杨薇。她没穿昂贵的大衣,只裹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灰败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她没起身,只是抬起头,看向陈烬。那眼神里没有惯常的精明强势,只剩下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和近乎绝望的恳求。
“他快不行了。”杨薇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
陈烬的心猛地一沉,手里提着的半袋冻土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开来。他钉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屋外残雪消融的冷气顺着门缝钻进来,他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北京…最好的疗养院…最好的医生…没用。”杨薇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他不说话,不吃饭,靠点滴和药吊着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是空的,看什么都像隔着层雾。”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就是时间问题。他自己不想活了。”
陈烬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杨薇看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一丝愤怒,但很快又泄了气,只剩下更深的无力,“陈烬…我知道…你在撒谎。”
陈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小树叫你爸爸,李芸对你…那都不是真的!那不是你的家!”杨薇的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尖锐,“你用最狠的刀子捅了他!你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从来没放下过!他以为终于找回了你…结果呢?你给他演了一出‘好戏’!把他最后一点念想也碾碎了!”
陈烬像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粗硬的短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在杨薇带来的毁灭性消息和首白的指控前,摇摇欲坠。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低鸣。
“我…不能毁了他…”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我这样的人…只会害了他…那些传闻…”
“他现在己经被你毁了!”杨薇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他不要命了!他就在那里…等着耗干最后一口气!陈烬,去看看他!现在能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一点点的,只有你!只有你!”
她不再多说,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他,肩膀垮塌着:“明天一早,山下的路口,有车接你。去不去…随你。”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外面初春料峭的夜色中。
门关上,小屋陷入死寂。只有陈烬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第二天破晓,天阴沉沉的。陈烬站在护林站小屋门口,看着通往山下的小路。山风卷着残雪的寒气,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他站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裹紧了身上破旧的棉袄,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山去。
山下的路口,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杨薇坐在副驾驶,看到他出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示意他上车。一路无话。车子在高速上疾驰,窗外的景色从苍茫的山林,逐渐变成繁华又冷漠的城市轮廓,最后驶入郊区一片被高大围墙和茂密林木环绕的幽静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压抑的宁静。
杨薇带着他穿过几道需要刷卡的门禁,走进一栋独立的、环境清幽的小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她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拿出房卡刷开。
“进去吧。我在外面。”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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