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小屋里的三天，像一场被偷来、小心翼翼捂在怀里的梦。时间流淌得格外快，也格外慢。他们很少谈论外面那个庞大的、真实的世界，只是专注地守着这方寸之地，守着彼此。
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一起做饭，林星野依旧笨拙，陈烬沉默地接手。一起在峡湾边散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冰川融水汇入深蓝的海。一起窝在壁炉前的旧地毯上，林星野带来一本新的诗集，有时他会念上一段，声音低沉，混着柴火噼啪的轻响。陈烬就坐在旁边，手里无意识地着那个缺了耳朵又被仔细修补好的木雕小鹿，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或是窗外永不真正黑暗的天空。
亲密变得自然了些。简单的拥抱，指尖无意间的触碰，共用一个杯子喝水，夜里相拥而眠。像两块被强行分离太久的拼图，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嵌合，试图找回一点过去的轮廓。但那份小心翼翼始终都在，像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在他们之间。都知道这偷来的时光有尽头，碰一下，就怕碎了。
最后一天的清晨，天阴沉着，下起了细密的冷雨。雨丝敲打着木屋的窗玻璃，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离别的泪。
屋内的气氛从一早起就有些沉闷。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动作都比平时慢半拍。
林星野把自己的几件衣物塞进行李箱，拉链拉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抬头，看见陈烬正站在厨房水槽前，仔细地清洗着他们用过的最后两个咖啡杯。他的背影宽阔而沉默，肩线绷得有些紧，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专注，仿佛要将这一刻无限延长。
林星野走过去，停在他身后。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水流声停顿了一下。
“几点的车？”林星野问，声音有些干涩。
“下午一点。”陈烬回答，没有回头，继续冲洗着杯子，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送你到机场路口。”
“嗯。”林星野应了一声。协议如此，不能同乘一辆车离开，不能出现在同一个机场。每一次离别，都计算得精准而冷酷。
陈烬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仔细擦干杯子上的每一个水滴，然后将它们倒扣在沥水架上，摆放得一丝不苟。做完这一切，他依然背对着林星野，双手撑在冰冷的不锈钢水槽边缘，低着头。
林星野能看到他后颈短短的发茬和微微凸起的颈椎骨。一种巨大的、无力的酸楚攫住了林星野的心脏。他伸出手，想要碰碰那看起来有些脆弱的脖颈，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轻轻搭在了陈烬的肩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僵硬如石。
陈烬猛地转过身来。
他的眼眶是红的，但没有眼泪。只是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和依恋，像被困的野兽。这种情绪在他总是克制的脸上显得如此剧烈，以至于林星野的心脏都被揪紧了。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潮气和离别的苦涩。
下一秒，陈烬几乎是粗暴地抓住了林星野的胳膊，将他猛地拉向自己，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毫无章法，充满了绝望的气息，更像是一种啃咬和宣泄，带着不容错辨的咸涩——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林星野在一瞬间的错愕后，立刻以更强大的力量回应了他。他紧紧搂住陈烬的腰背，将他死死按进自己怀里，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个吻，仿佛要将对方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呼吸被夺走，理智被烧毁。只剩下最原始的不舍和疼痛，通过唇齿间近乎暴烈的纠缠，毫无保留地传递着。
首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肺部针扎般疼痛，才不得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灼热地交错。陈烬的嘴唇红肿，带着细微的血痕，眼神混乱而脆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林星野背后的衣服，指节泛白。
林星野同样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只是用力地回抱着他，一下下抚摩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像安抚，又像无声的承诺。
雨越下越大了。
去机场路口的车程，压抑得令人窒息。租来的车里，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沉默。陈烬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紧盯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开的、模糊的道路，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林星野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淋得灰蒙蒙的北欧森林和山峦。风景壮丽，却透着一股离别的凄冷。他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中途有一次，遇到一个长长的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车辆，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
在黑暗降临的那几秒里，林星野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急切地伸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痛他。他也立刻反手握紧。
隧道很短，光明迅速重现。
那只手像受惊般猛地抽了回去，重新握住了方向盘，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从未发生。只有手背上残留的冰凉触感和细微的颤抖，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林星野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车子最终在离机场还有几公里的一個僻静路口缓缓停下。雨小了些，变成冰冷的雨雾。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己经等在那里，是来接林星野的。
引擎没有熄火，雨刮器还在规律地摆动。
时间到了。
两人谁也没有动，也没有看对方。车内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还是林星野先动了。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安全带。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伸手去开车门。
“……星野。”
陈烬的声音忽然响起，极其低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头。
林星野动作顿住，猛地转头看他。
陈烬依然看着前方，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他的侧脸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情绪。 “……下次，”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别受伤。报纸上…看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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