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许久、濒临崩溃的野兽,死死地盯着陈烬:“我们像什么?像两只偷偷摸摸的老鼠!每年偷这么几天,躲在全世界的角落里!然后呢?然后回到那个狗屁的现实里去!扮演那个该死的影帝!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丈夫和父亲!”
“星野……”陈烬的心猛地一沉,试图让他冷静。
但林星野的情绪像积压了太久的火山,猛烈地爆发了。他一把抓住陈烬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我看着你在那个破林场里一年年耗着!看着你脸上那道疤!看着你回去演那出该死的戏!我却在另一个地方,对着镜头笑!接受那些愚蠢的采访!扮演他们想要的‘森林之子’!我他妈都快疯了!”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那些钱?那些名声?那些破奖?算什么?它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在这里和你多待一天!”
陈烬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但他没有挣脱,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嘴唇紧紧抿着。
“我们走吧,阿烬。”林星野的眼神里突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急切地说,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就我们两个。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南极?非洲?哪个小岛都好!我可以放弃一切!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们……”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陈烬,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乎破碎的希望:“……你……你也可以的,对不对?离开那里……离开那个……‘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明显的厌恶和痛苦。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海浪拍打悬崖的轰鸣,一声声,撞在两人心上。
陈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林星野眼中那赤裸裸的、燃烧着绝望渴望的火焰,几乎将他灼伤。那颗他深埋心底、同样渴望自由的种子,疯狂地想要破土而出,回应他的呼唤。
是啊,走。离开这一切。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念头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他看着林星野通红的、饱含期待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六年积压的思念、孤独和即将崩溃的耐心。
那一刻,他几乎要点头了。几乎。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像悬崖下的海水一样,兜头浇下,熄灭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光。
他想起了北京机场那疯狂的闪光灯和人潮。想起了杨薇疲惫而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林星野站在领奖台上,虽然疏离但确实在发光的样子——那是他本该在的位置。他想起了自己脸上这道无法抹去的疤痕,和那个一旦曝光就足以摧毁林星野一切事业的、“道德污点”的谎言。
跟他走?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然后呢?林星野真的能忍受永远离开舞台和灯光吗?他自己又能心安理得地成为那个拖累他、让他失去一切的罪人吗?
不能。
他不能那么自私。
林星野的耀眼,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他宁愿自己永远藏在阴影里,也不能亲手去熄灭那束光。
巨大的痛苦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地叫着“答应他”,另一半却冰冷地提醒着他“你不配”、“你会毁了他”。
他猛地抽回了被林星野攥住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背对着林星野,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不行……星野…不行……”
这三个字,像三把冰锥,狠狠扎进了林星野的心脏。
他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无尽的绝望,“……因为你舍不得那个‘家’?舍不得那个……叫你‘爸爸’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刀,不仅捅伤了他自己,也狠狠刺中了陈烬最深的痛处。
陈烬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被误解的尖锐刺痛。他第一次提高了音量,声音嘶哑却带着吼叫后的破碎感:“林星野!”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滴出血来:“你他妈混蛋!你说这种话?!”
他一步跨上前,抓住林星野的衣领,不是攻击,而是像抓住一根浮木,手指因为极度激动而剧烈颤抖:“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不能看着你毁了你自己!不能看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能因为我……因为我这张脸!因为我这个人……让你变成别人嘴里的笑话!让你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我是什么?我算什么?我拿什么赔给你?!啊?!”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他脸上的疤痕。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身体却抖得像个筛子。
林星野被他吼得愣住了,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滚落的泪水,看着他脸上那道因为激动而愈发显得狰狞的疤痕,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了。愤怒和绝望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悔恨。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怎么会用那样的话去伤害他?去质疑他用尽全力守护的东西?
“阿烬……我……”他伸出手,想要碰碰他,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懊悔。
陈烬却猛地打开了他的手,向后退去,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用手臂死死抱住自己,像是冷极了,也像是防止自己崩溃。他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陈旧的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酸楚,“……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想……可是星野……我们不能……你明明知道……我们不能……”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林星野无法呼吸。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个男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永恒的海浪呜咽。
许久,林星野缓缓滑坐到地板上,双臂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着。
陈烬看着他蜷缩起来的、显得异常脆弱的背影,心脏疼得一阵阵抽搐。他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在林星野颤抖的背上。掌心下的肌肉绷得死紧。
“……再等等……”陈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温柔,“……再给我一点时间……星野……再等等……好不好?”
他不知道要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这或许只是一个苍白的缓兵之计。但他此刻能给出的,只有这个。
林星野没有抬头,只是反手死死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滚烫的泪水透过布料,灼烧着陈烬的手背。
他就这样埋着头,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己经耗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他看着陈烬,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尖锐,只剩下浓浓的悲伤和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好。”他哑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等。”
他松开陈烬的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撑着地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烈酒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又冒了出来,但他毫不在乎。
他背对着陈烬,看着窗外阴沉的海面,声音平静得可怕:“几点了?是不是该走了?”
陈烬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知道,这场爆发结束了。林星野把他的不甘、他的痛苦、他的渴望,又一次强行压回了心底那个漆黑的盒子,并上了锁。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两点二十。该走了。”
接下来的收拾,沉默得令人窒息。两人不再有任何眼神交流,动作机械而迅速。
车还是来了。依旧停在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小屋。海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咸腥的冷意。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没有一句告别的话。
林星野拉开车门,动作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
陈烬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车消失在蜿蜒的海岸公路尽头,变成一个黑点,最终彻底不见。
海风卷起他的衣角,冰冷刺骨。他一个人站在“世界尽头”的悬崖上,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处被林星野的泪水灼烫过、又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滚烫的绝望和无奈的妥协。
他慢慢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无声的悲哀像眼前这片墨黑色的海,将他彻底吞没。
这一次的离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苦涩,更加沉重。像在心口剜掉了一块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呼啸着寒风的空洞。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这次爆发后,己经不一样了。那根紧绷了六年的弦,今天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回去的路,将会比来时,更加漫长,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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