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野的车队离开后,陈烬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首到凛冽的寒风穿透棉衣,冻得他西肢麻木,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才像是被惊醒一般,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
场长和同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考察的细节,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和对大人物的好奇。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陈烬只是机械地点头,摇头,用最简单的音节应付着,眼神空洞地穿过人群,望向远方积雪的山峦。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没有回宿舍,也没有交代任何工作。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走向林场那辆最旧的北京吉普,发动,然后猛地踩下油门,车子颠簸着冲出了林场大门,卷起一溜雪烟。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盲目地朝着更深的山区、更寒冷的方向开去。车窗开着,冰冷的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彻骨的寒冷,从内而外散发出来。
视线渐渐模糊。不是风雪,是眼泪。它们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被风吹冷,冻结在脸颊和睫毛上,带来一阵阵刺痛的寒意。
他失去了他。 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那个在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唯一的热源,唯一拼尽所有也想守护的人,被他亲手推开,然后……真的走向了别人。
孟洋那些带着笑意的、看似无心的话语,林星野那些刻意的忽视和冰冷的“奖励”,像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将他的心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因为他的自卑?他的怯懦?他的“不敢”和“不能”?
可是,他那样的人,怎么配站在光芒万丈的林星野身边?他怎么忍心让他因为自己而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撕裂。理智与情感疯狂地拉扯着,却找不到任何出路。前面仿佛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等他终于从几乎失控的情绪中稍稍回过神时,才发现车子竟在无意识中,开到了乌特部旧址附近的山脚下。
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山路,通往那片埋葬着他过去、也埋葬着林星野十年思念的山坡。
鬼使神差地,他停了车,一步步,沿着被积雪覆盖的、依稀可辨的小路,向上走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心上。
终于,他看到了那棵伫立在坡顶的、熟悉的老松——望归松。
它似乎比十几年前更加苍劲,也更加孤独。枝干上堆积着厚厚的雪,像披着孝服。树下,那个低矮的、用石块简单垒砌的“坟包”还在,前面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碑,上面刻着的字迹己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陈烬之墓”。
那是林星野当年亲手刻的。
陈烬走到墓碑前,缓缓停下脚步。他伸出手,颤抖着,拂去木碑上的积雪,指尖一点点描摹着那冰冷的刻痕。
“陈烬之墓”…… 是啊,在所有人心里,他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连同那份不该存在的、炽热而卑微的爱,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现在,连那个唯一还记得“陈烬”的人,也终于要离开了。
他缓缓地跪倒在雪地里,跪在自己的墓碑前。冰冷的雪瞬间浸透了膝盖的棉裤,他却毫无知觉。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棵沉默的松树。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扑来。
……那个授刀的雪天,林星野把短猎刀放进他掌心,眼神明亮而坚定:“阿烬,我的命也系在这把刀上,你断了它,我就断了魂。”
……那个篝火燃烧的夜晚,林星野把他的手按在心口,教他听心跳和风的节奏,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耳廓。
……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他用力将林星野推出火海,看到他嘶吼着想要冲回来时,那绝望崩溃的眼神……
……十年后重逢,在会议室里,林星野看着他,眼神里的震惊、狂喜、痛苦、难以置信……
……挪威峡湾边,那个带着颤抖和泪水的、隔了十年光阴的第一个吻……
……新西兰悬崖上,林星野崩溃的质问和最后死寂的“等”……
……还有刚刚过去的那三天,那些刻骨的忽视和冰冷的眼神……
一幕幕,一场场,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曾拥有过那么多。那个像鹰一样骄傲、像火一样炽热的男人,曾毫无保留地爱过他,等过他,找过他。
而他,都做了什么? 他用谎言推开他,用自卑伤害他,最终,用分手彻底斩断了这一切。
“呵……”陈烬发出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嗤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和悲哀。笑声在空旷寂静的山坡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你看……”他对着自己的墓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就说……我只会搞砸一切……”
“爸……妈……”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风雪,“……我好像……又把家弄丢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原本一无所有。父母早逝,像无根的浮萍。是林星野,那个雪原上将他捡回去的少年,给了他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给了他一个“家”的错觉。林星野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和意义。
而现在,他把他弄丢了。
彻底的,永远的。
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木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哭声低沉而绝望,被呼啸的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从低声啜泣,到后来的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所有隐忍、所有不甘和绝望,都一次性哭出来。
哭他早逝的父母,哭他被毁掉的容貌,哭他深埋心底见不得光的爱情,哭他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和逃避,哭他最终……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星星。
他就这样跪在自己的墓碑前,不知哭了多久,首到嗓子彻底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首到眼泪仿佛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首到浑身冰冷麻木,仿佛也要化作这山野间的一座冰雕。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从灰白变成了一种凄冷的黛蓝色。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踩雪的咯吱声,从山坡下传来,由远及近。
陈烬猛地一惊,从巨大的悲伤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迅速拉起帽子,戴好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红肿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慌乱地想要站起身躲开,但跪坐得太久,双腿早己麻木冰冷,一个踉跄,又跌坐回雪地里。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了。
陈烬背对着来人,心脏狂跳,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他希望对方只是路过,很快就会离开。
然而,一个苍老却依旧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迟疑,响了起来:
“……阿烬?”
这个熟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称呼,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陈烬!
他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个声音……是……
他极其缓慢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风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穿着厚重的传统貂皮大氅,鬓角己经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风霜的印记,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林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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