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天空,像被天道喝高了泼洒的颜料桶,绚烂得有些晃眼。
流云宗七十二峰悬浮其中,主峰“接天”更是巍峨得过分,峰顶万年玄冰折射着朝霞,七彩琉璃光晕流转,飞瀑如银龙垂落,轰鸣着砸进下方深不见底的云海。
灵气浓郁得能拧出蜜来,淡橙色的灵雾丝带般缠绕着琼楼玉宇,空气里飘着千年灵木的醇香、万年灵药的异香,还有一股子属于仙界的、清冽又磅礴的味儿。
仙家气象,美轮美奂,足以让凡夫俗子顶礼膜拜,热泪盈眶地高呼“仙缘”。
然而,就在这仙气飘飘的圣地边缘,在那悬浮仙山投下的巨大阴影与真实大地相接的模糊地带——一个散发着复杂气味,混合了废弃丹渣、腐烂灵植根茎、破损法器碎片和各种不明污物的泥坑里。
何不牧正跪着。
姿势虔诚,动作专注,像个在佛祖金身前叩拜的信徒。可惜,佛祖没搭理他,佛祖的垃圾桶倒是挺捧场。
昨夜一场冷雨,将这千宝阁后巷的精华浸泡、发酵,形成了一种粘稠、滑腻、颜色可疑的泥浆。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的苦涩、腐烂物质的酸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深埋的金属锈蚀气息,顽强地穿透了仙山飘来的清香,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
朝霞的光辉吝啬地洒下几缕,勉强照亮何不牧沾满泥点的侧脸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身上穿着流云宗最低阶外门弟子的粗布短衫,洗得发白,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与头顶那片流光溢彩的仙境形成了刺眼到荒诞的对比。
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了这种割裂。仙山琼阁是别人的诗和远方,他何不牧的战场,就是这些被遗忘的、散发着馊味的角落。
十年了,从懵懂少年熬成资深垃圾佬,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宝贝,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泔水桶边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了黑黄色的污泥,正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在冰冷的泥泞中摸索着。
指尖传来各种触感:碎石的棱角、朽木的湿滑、不知名粘液的恶心……但他的心神,却完全凝聚在识海深处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牵引感上。
冰凉。刺痛。带着一种与周围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死寂,却又扣人心弦的古老气息。
就是它!
何不牧的手指猛地一顿,随即更加轻柔地拨开覆盖其上的粘稠淤泥。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东西,被他捻了出来。
它灰扑扑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某个巨大瓦罐在泥水里浸泡了百年又被踩碎的一角。表面糊满了厚厚的黑黄色污垢,掩盖了其下可能存在的任何纹路或光泽,只隐隐散发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馊味。
扔在任何垃圾堆里,都毫不起眼,属于连收破烂的老王都懒得弯腰去捡的货色。
但就在何不牧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识海中那丝微弱的冰凉感骤然清晰了一瞬,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他的神魂。
找到了!
何不牧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那光芒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他满身的狼狈。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脏污的碎片凑到眼前,对着天边吝啬洒下的几缕霞光,仔细端详。污泥之下,断口处似乎有极其细微、难以辨认的奇异纹路一闪而逝。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没有仙家子弟的飘逸出尘,只有一种在泥泞中淘到金砂般的、纯粹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个油滑又带着浓浓嫌弃的声音,像块湿透的破抹布,狠狠甩了过来:
“何不牧!你又在垃圾堆里扒拉什么?也不怕脏了手,污了千宝阁的仙气!”
何不牧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回那种惯常的、带着点麻木的平静。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那个腆着肚子、像个移动肉球般踱过来的身影——千宝阁管事,王富贵。
王管事绿豆大的小眼扫过何不牧手中的“瓦片”,又扫过他满身的污泥,油光满面的脸上写满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何不牧脸上:“瞧瞧你这德性!十年了,还在炼气三层打转!大好光阴,全耗在这些破烂上!你爹娘当年……”
后面的话,何不牧自动屏蔽了。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块沾满污泥、在朝霞映照下显得更加不堪的碎片。指尖传来的冰凉感如此真实,与头顶那片虚假的、甜腻的仙境图景格格不入。
他攥紧了碎片,污泥从指缝溢出。
呵,仙?
他抬起头,望向那悬浮于瑰丽云霞中的接天峰,峰顶的玄冰折射着梦幻般的七彩琉璃光。
美则美矣。
可惜,是假的。
识海深处,一个极度暴躁、极度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了千万遍的声音,如同沉睡巨兽被惊扰般,毫无征兆地、带着浓烈脏话的腔调,轰然炸响:
“草!这破地方的‘糖衣’糊得真他娘的厚!齁死本座了!小子,你手里那玩意儿……对!就那块馊抹布似的垃圾!赶紧收好!那是本座的……呃……指甲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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