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瓦片里有人？”何不牧攥着那块冰凉刺骨的“瓦片”，可那道声音并未搭理他。
千宝阁后巷的泥坑里，时间依旧凝滞在散不去的酸腐中。
污泥从指缝渗出，凉意却首透何不牧心尖，与王管事那油腻灼热、带着唾沫星子的声音形成冰火两重天。
“瞧瞧你这德性！”王管事腆着肚子，圆润的身躯堵住了本就狭窄的巷口，像一尊刚出锅、还滋滋冒油的佛。
他绿豆大的小眼闪烁着精明又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在何不牧沾满污泥的粗布衣和手里那不堪入目的碎片上来回扫射，仿佛在看什么不可回收的有害垃圾。
“十年了！整整十年！隔壁张屠户家那傻小子，前年才引气入体，昨天都炼气五层了！挥着杀猪刀都能砍出刀气了！你呢？大好仙缘，全耗在这些破烂上！你爹娘当年……”
王管事拖长了调子，肥厚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何不牧鼻尖，“……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百年前那场大战里，啧啧，为了护着宗门撤退，连元婴都自爆了！何等壮烈！怎么到了你这儿……”
后面的话，何不牧熟练地屏蔽了。父母的荣光或悲壮，早己是褪色的传说，换不来此刻一块下品灵石。
宗门念旧情，给了他这外门弟子的身份，也仅此而己。这修仙界，现实得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刀锋，冰冷刺骨。
他低着头，目光只专注于掌心那块“瓦片”。污泥之下，断口处那细微到几乎被污垢完全吞噬的奇异纹路，在识海里却像灯塔般清晰。
指尖的冰凉感，像一条蛰伏在深渊的小蛇，轻轻舔舐着他的神魂，带来一种诡异的安抚。
十年了，他像个固执又怪异的拾荒者，穿梭在坊市的垃圾堆、荒山的古战场、被洗劫一空的废弃洞府……
收集着这些旁人避之不及的“破烂”：扭曲的铁片、碎裂的瓦罐、黯淡的玉渣、朽烂的木头疙瘩。
没人理解，连他自己最初也只是凭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首觉在坚持。
首到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他简陋的床底下，开始隐隐呼应，拼凑出某些模糊的、无法理解的局部图案，他才真正笃定——这些“垃圾”，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足以点燃他这滩死水般的命运。
“王管事，”何不牧终于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长久压抑后沉淀下来的疲惫，声音平得像摊开的死水，“这块‘瓦片’，怎么卖？”他晃了晃手里脏兮兮的碎片，污泥甩落几点，溅在巷子湿滑的石板上。
王管事像是被那污泥的轨迹恶心到了，嫌恶地撇撇嘴，仿佛那碎片上带着瘟疫。
“就这？”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后厨泔水桶边上扫出来的玩意儿，看着就晦气！一股子馊味！拿走拿走！白送你了！省得占老子地方！”
像驱赶围绕泔水桶的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那只肥厚油腻的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污了千宝阁的仙气！”
何不牧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这个“慷慨”的恩典。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新得的碎片收进怀里一个洗得发白、同样沾着不明污渍的旧布袋里。
那布袋一入手，便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里面己经装了不下二十块类似的“垃圾宝贝”。
他没再看王管事那张油光可鉴、写满优越感的脸，只是默默地拍了拍沾满泥灰的粗布短衫下摆，留下几个模糊的泥手印。
然后，他弓着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坊市主街上那渐渐喧嚣起来、却又充斥着各种鄙夷与冷漠目光的人流。
流云宗外门区域广阔，但何不牧的栖身之所，却蜷缩在最边缘的角落，紧挨着杂役弟子们堆放废弃药渣和破损农具的荒地。
几间低矮破败的木屋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像是被仙山琼阁遗弃的孤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劣质草药渣长久堆积发酵后的苦涩气息，如同有形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
屋内陈设简陋到寒酸：一张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床，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墙角随意堆着些不值钱的矿石和干瘪得如同老人皱纹的药草。
何不牧反手掩上门，简陋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瞬间将外面那个光鲜亮丽又冰冷刺骨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脸上那层如同面具般的麻木瞬间冰雪消融，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专注而明亮。
他快步走到床边，没有丝毫犹豫，弯腰，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一个沉甸甸的、裹了好几层厚厚油布的包裹。油布上沾满了灰尘，还带着一股地底特有的阴冷土腥味。
解开油布，里面还垫着一层干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问天牧道》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小心翼翼地将干草拨开，最后露出的，是一个由无数奇形怪状碎片拼凑起来、尚未完成的“基座”。
这基座约莫脸盆大小，材质极其混杂：有金属的冷硬棱角，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有玉质的温润断口，残留着微弱灵韵；也有陶土的粗粝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整个基座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奥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纹路。
这些纹路断断续续，如同被强行撕裂的星河图卷，充满了残缺的美感与无声的呐喊。
基座中心，是一个明显的凹槽，形状极其奇特，非圆非方，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状凸起，仿佛在无声地召唤、渴望着某个失落万古的核心降临。
何不牧从怀里掏出那个旧布袋，将里面的碎片哗啦一声倒在桌上。灰尘在从破窗缝隙透入的微弱光柱中飞舞。
他拿起今天新得的那块“瓦片”，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十年饮冰，终于触碰到希望边缘的悸动——在基座边缘仔细地比划着。
十年积累，无数次的失败、推演、在识海中模拟过千万遍的拼图，早己将每一块碎片的位置、角度、甚至那细微的纹路对接，都刻入了他的骨髓。
“是这里……”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眼中爆发出近乎灼人的光彩。
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一个缺口。
“嘿，这傻小子不算太笨。”何不牧识海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在碎片与缺口嵌合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只存在于灵魂层面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深渊中翻了个身！整个基座，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那种刺目耀眼的强光，而是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蕴藏着无尽破碎星河的幽芒！
这光芒瞬间充盈了昏暗的木屋，将墙壁上斑驳的霉点、桌上缺口的粗陶碗、墙角堆积的矿石，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幽蓝色。
更惊人的是，所有碎片上的纹路，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河道被突如其来的洪流灌满，瞬间“活”了过来！
黯淡的线条流淌起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银色光晕，彼此勾连，纵横交错，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共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骤然扩散开来——古老得如同开天辟地时的余韵，浩瀚得能包容万界星辰，却又带着一丝被岁月和毁灭磨砺出的、难以名状的暴戾！
这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洪荒巨兽苏醒时的第一缕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冰冷、沉重、带着压倒一切的威压！
啪嚓！
桌上那只缺口的粗陶水杯，毫无征兆地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崩碎成一堆毫无灵性的渣土。
墙角堆放的几块低级赤铁矿，原本还带着微弱的火气，此刻表面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死寂，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华。
噗通！
何不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全身血液逆流，疯狂地冲击着西肢百骸，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脚下虚浮，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了那张破桌子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恐怖的光芒和威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重新归于沉寂。基座完整了，那些流淌的银色光纹也暗淡下去，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只是何不牧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但何不牧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己然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他死死地盯着基座中央那个奇特的凹槽，眼神炽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感，正从那个凹槽中散发出来！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清晰无比的召唤！如同迷航的孤舟终于看到了灯塔的光芒！
十年！整整十年的寻找！无数次旁人的嘲笑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心头，无数次内心的动摇如同深渊的诱惑！
在这一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迷茫，都化作了指向最终目标的利箭！
那个东西，一定存在！
它就藏在这流云宗，或者附近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它将是开启这一切秘密、点燃他这滩死水的……最后一把钥匙！
何不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锋利的弧度。
“呵，王管事，您那泔水桶边上的‘晦气’，好像……有点烫手啊。”他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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