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库的灯泡在头顶晃着昏黄的光，驰野蹲在积灰的木架前，膝盖抵着硬邦邦的纸箱。
他鼻尖泛着细汗，指腹被纸页边缘划得发疼——这是他翻到第三十七本书时的代价。
沈砚的旧书清单在他口袋里硌着，最下面那行"陈素兰旧藏 1998.7.15"像根细针，扎得他手心发烫。
砚青奶奶的名字，和砚青的生日重叠在一起，他想起修复室里砚青埋在臂弯里的颤抖，想起阿婆说"小砚青修书的样子，像她在修她自己"。
原来有些心事，得翻烂几百张旧纸才能触到根。
"哗啦"一声，又一本《宋词选》被抽出来。
驰野刚要放回去，扉页间飘下张泛黄的便签。
他手忙脚乱去接，指节撞在纸箱沿上也没知觉——便签上的字歪歪扭扭，像老人握不稳笔写的："小青，这本书是你奶奶最喜欢的，她说你修书时会想起她。"
心跳声突然响得震耳。
驰野凑近看，便签边缘有浅褐色的渍，是茶渍还是眼泪？
他摸出手机，镜头对准便签时手在抖，连按三次快门才拍下清晰的照片。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点笑，像小孩偷藏了颗糖，偏要捧到喜欢的人面前。
修复室里，砚青的手机在案几上震动。
他刚用镊子夹起半片宋版残页，指尖一抖，镊子"当"地掉在木桌上。
屏幕亮着，是驰野的消息："你看这个。"
照片里的便签刺得他眼睛发酸。
奶奶的小名"小青"，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叫。
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青青要好好修书"，却没说过自己也会在旧书里藏这些。
砚青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点保存。
首到手机第三次震动，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蓝布衫的袖口蹭过修复台上的浆糊罐，留下道浅白的印子——他竟连浆糊没擦都没察觉。
旧书库的门虚掩着，漏出点暖黄的光。
砚青站在门口，手心里全是汗。
他听见李阿姨的声音："小砚青来啦？
驰野在最里面那排架子。"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樟脑香涌进鼻腔。
驰野正蹲在地上，面前堆着七零八落的书，见他进来立刻站起，帽檐都歪了："我怕你不来，所以......"
"没事。"砚青打断他。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哑得像旧风箱。
他绕过满地的书，在驰野刚才的位置蹲下。
最上面那本《唐宋词选》摊开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苔与风 扉页上的字力透纸背："给青青，修书如修心。"
是奶奶的字迹。
砚青伸出食指，沿着"青青"两个字慢慢摸过去。
纸页粗糙，像奶奶织的毛衣袖口；墨迹微凸，像奶奶摸他头时指腹的茧。
他喉咙发紧，眼前的字渐渐模糊成一片，首到驰野的影子罩下来。
"你奶奶说得对。"驰野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你修书时特别认真，像在把碎掉的地方一点点粘起来......就像你自己。"
砚青没抬头。
他能听见驰野的呼吸声，很近，带着点薄荷糖的甜。
有那么一瞬，他想靠过去，像小时候奶奶哄他睡觉那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肩膀就被轻轻托住——驰野的手掌隔着布衫，暖得发烫。
"要靠就靠吧。"驰野低声说，"我又不是纸，碰不坏。"
砚青没说话，只是慢慢侧过身。
他的额头抵在驰野肩窝，闻到熟悉的相机皮套味，混着点雨后天台的青草香。
旧书库里很静，能听见李阿姨整理书的轻响，能听见窗外风穿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能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奶奶当年念《唐诗三百首》时的节拍。
"他终于愿意信了。"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砚青抬头，看见师傅背着手站在逆光里，眼镜片泛着暖光。
李阿姨站在他旁边，手里抱着本旧书，眼睛亮晶晶的："陈阿姨要是看见，该多高兴。"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旧书库里的纸页哗啦作响。
砚青望着被风吹起的便签，忽然想起奶奶常说"旧书有魂"。
原来那些被他小心修复的纸页里，藏着奶奶的魂，藏着驰野的魂，藏着所有没说出口的"别怕"。
"砚青？"沈砚走过来，手里捏着张纸条，"刚才整理修复室，在你案几底下发现的。"
纸条边角有些毛，是砚青前几天写废的修复笔记。
他刚要接，走廊传来脚步声。
阿柴——隔壁茶铺的帮工，总爱来旧书库翻漫画——探进半个脑袋："李阿姨，我来还上次借的《哆啦A梦》......"
他的目光扫过砚青手里的《唐宋词选》，又落在沈砚捏着的纸条上，歪了歪头："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呀？"
砚青刚要解释，李阿姨己笑着接过阿柴手里的漫画："小祖宗，先把书放这边。"阿柴应了声，却没立刻走，眼睛还往他们这边溜。
风又吹起来，吹得旧书库的门吱呀轻响。
砚青低头看奶奶的字，忽然觉得有些话，或许不用急着说。
就像旧书里的纸条，总要等对的人，在对的风里，慢慢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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