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推工作室门时,铜锁发出的吱呀声比往常更刺耳。
他摸黑开了台灯,暖黄光晕里,案头那本《楚辞》残本正静静躺着,虫蛀的洞眼像被撒了把碎星,却蒙着层薄灰——是他昨晚回来时太急,没顾上擦。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刚碰到书脊又缩回来。
衬衫领口的便签还在,驰野的字迹被折得毛边,蹭着锁骨发痒。"旧书不会离开你,但我会。"驰野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突然在耳边炸响,像根细针戳进后颈。
"不会的。"他对着空气呢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说过要等我。"可话音未落,手指己经不受控地翻开残本。
纸页脆得像秋天的梧桐叶,翻到"乘骐骥以驰骋兮"那页时,边角突然裂开道细缝。
他呼吸骤紧,从抽屉里抓出竹启子、排笔、糨糊罐,动作快得带翻了镇纸,"当啷"一声砸在地板上。
糨糊罐里的胶早凝固了,他往碗里倒温水,手指被烫得一缩,却仍固执地搅着,首到乳白浆糊在碗里漾开——像驰母转身时,眼里那滴没落下的泪。
毛笔尖蘸满浆糊,悬在"来吾道夫先路"的残字上方,手腕突然抖得厉害,浆糊滴在纸页上,晕开团模糊的白。
"没用的。"他把毛笔摔在桌上,指腹用力蹭着纸页,"连这点都做不好......"纸边锋利如刃,划开他食指第一道血口时,他甚至没察觉,首到血珠渗出来,滴在"驰骋"二字上,红得刺目。
"砚青。"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工作室特有的旧木味。
他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站在门口,深灰中山装的衣角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应该是刚从外面进来,连围巾都没摘。
"师傅......"他想藏起流血的手,却被沈砚一步上前扣住手腕。
老人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按在伤口上有点疼。"又和纸较劲?"沈砚抽走他手里的残本,指腹抚过那道血痕,"《楚辞》等了几百年,不差这一晚。"
砚青喉咙发紧,盯着沈砚眼镜片后微垂的眼尾。
师傅总说他像块浸透墨的老砚台,固执得能硌伤人。
可此刻沈砚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让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手说"别把自己封在书里"的模样。
"我修得好书,修不好人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奶奶走的时候,我修不好她的药罐子;现在......"他盯着领口的便签,"我怕驰野也会走,像爸妈那样,像奶奶那样......"
沈砚的拇指轻轻擦过他发顶,像小时候奶奶哄他时的动作:"你不是修不好,是太怕失去。"老人把残本放回案头,用镇纸压好,"你总觉得旧书不会离开,可你看——"他指了指窗外老巷的方向,"刚才驰野给我发消息,说在你家楼下等了半小时,看你进了工作室,现在正往这边赶。"
砚青猛地抬头,听见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夜露的凉,裹着驰野身上熟悉的相机皮套味涌进来。
对方额角沾着细汗,鸭舌帽歪在脑后,镜头盖还挂在手腕上晃荡。
"你手机关机。"驰野说,声音哑得像砂纸,却一步一步走近,首到能看清砚青指尖的血珠,"我敲了你家窗户,王奶奶说你回工作室了......"他伸手碰了碰砚青流血的食指,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疼不疼?"
砚青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驰野上次拍暴雨中的老巷,被淋得透湿却笑着说"这张能拿奖"的模样。
可此刻对方眼里没有热烈的光,只有铺天盖地的担心,像片要把他溺死的海。
"我怕你走。"他听见自己说,声音碎得像被虫蛀的纸页,"我怕他们不要我......"
驰野没说话,只是把他拥进怀里。
相机包硌着他后背,却意外地暖。
对方下巴抵着他发顶,呼吸扫过耳垂:"你修复得了旧书,能不能也修复一下我?"驰野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小时候总蹲在楼道拍蚂蚁,他们说我没出息;后来拿了奖,他们说'该找个正经工作'。
可你不一样......"他收紧手臂,"你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一本值得修复的书。"
砚青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沾湿驰野的牛仔外套。
他想起驰野镜头里的烟火气,想起对方举着手机拍餐桌时冲他眨眼的模样,想起那句"我愿意等你"。
原来最害怕被抛弃的,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等你。"驰野吻了吻他发顶,"等你学会怎么爱人,等你能站在我身边......"他抽出手帕,轻轻包起砚青的伤口,"但现在,先跟我去吃宵夜好不好?
巷口的馄饨摊还没关,老板说要给我们留碗加蛋的。"
砚青点头,任由驰野牵着他的手出门。
路过沈砚身边时,老人冲他笑了笑,眼镜片后的目光暖得像春天的浆糊。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有点晃眼。
砚青站在周驰的办公室里,盯着对方桌上那叠财务报表,手心被驰野攥得冒汗。
周驰摘下金丝眼镜,指节抵着眉心:"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驰野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压舱石,"他是我认定的人。"
砚青抬头,看见玻璃幕墙外的风掀起新城区的广告牌,带着老巷里桂花蜜的甜飘进来。
他突然不害怕了——就像修复古籍时,只要找到对的浆糊、对的纸,再破的书也能重获新生。
沈砚站在"归墟"门口,望着两人手牵手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他摸出兜里的旧照片,那是砚青十六岁时,蹲在奶奶的旧书摊前修复《漱玉词》的模样。
风掀起他的中山装衣角,他转身锁好门,往驰野家的方向走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他抬手敲门时,听见门内传来瓷器相撞的轻响。
门开的瞬间,驰母端着茶盘站在那里,珍珠发夹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
"砚青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沈砚开口时,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蝶,"但他的心,比任何古籍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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