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织出淡金色的网,沈砚的中山装袖口蹭过木椅扶手时,带起一丝陈年老木的气息。
他将旧照片轻轻推到茶盘边,照片边角被岁月磨得发毛,却清晰映着十六岁的砚青——蹲在青石板上,膝头摊开半本《漱玉词》,沾着浆糊的手指正小心抚平卷边的纸页,发顶落着片梧桐叶,像落在旧书里的书签。
"这是他奶奶走后的第三十七天。"沈砚的指节抵着照片边缘,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照片里的少年,"我路过旧书摊时,他己经在那蹲了整宿。
雨把浆糊冲成了水,他就用舌头舔湿指尖粘书页——您看这儿。"他指尖点在照片右下角,"他左边袖口有块深褐色的印子,是饿极了啃的桂花糕,沾着糖渣又蹭了墨。"
驰母的珍珠发夹在晨光里晃了晃。
她放下茶盏时,杯底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响,指节却攥得泛白:"我不是不明白小野的脾气。"她盯着照片里专注的少年,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可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块石头。
小野从前为了拍雨夜卖馄饨的老头,在屋檐下蹲到发烧;后来为了追拍迁徙的鸽子,坐绿皮火车去了云南——他需要的是能陪他疯、能拉住他的人,不是......"
"不是躲在古籍堆里的修书匠?"沈砚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浮着点温柔的无奈,"您知道砚青为了找一本明代的《茶经》残本,在旧书市场蹲了三个月吗?
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带着冷掉的桂花糕当午饭,蹲在各个摊位前翻旧书,手指被纸边划得全是小口子。"他伸手碰了碰茶盏,水温刚好,"后来找到那本书时,摊主说'这书边角都霉了,白送你吧',他却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用自己的蓝布衫包着抱回来。
我问他图什么,他说'这书里有嘉靖年间茶商的批注,能看出那年的雨水多不多,茶青晒了几天太阳'——您看,他不是没热情,只是把热情都给了该给的人、该给的事。"
楼道里的穿堂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照片微微卷起。
沈砚慌忙用掌心压住,抬头时正撞进驰母泛红的眼睛里。
她伸手摸向照片,指尖在少年沾着浆糊的指节上轻轻碰了碰,像在触碰某种具象化的执念:"他能给小野什么?"
"他能让小野安心。"沈砚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带着修书人特有的笃定,"您见过小野拍的照片吗?
那些卖花老太太的皱纹,烧烤摊老板擦汗的笑——他总说要记录'活着的烟火气',可您知道他为什么总往老巷跑吗?
因为新城区的玻璃幕墙里,没人会为他多留一碗加蛋的馄饨,没人会在他蹲在雨里拍照时,递来半块烤红薯。"他顿了顿,"但砚青会。
您记不记得上个月台风天?
小野为了拍老巷里的雨棚,在屋檐下淋了半宿,第二天发着烧还非要去冲胶卷。
是砚青把他拎回工作室,用熬了三小时的姜茶灌他,又翻出奶奶留下的旧棉被裹住他——您猜砚青当时说什么?
他说'照片可以重拍,人烧坏了,就修不回来了'。"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砚青的额头抵着门板,掌心沁出的汗把墙皮蹭得发潮。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小时候修复《韩熙载夜宴图》摹本时,漏了浆糊的纸页在风里颤动的响。
驰野的手指悄悄勾住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像冬天里捂在怀里的铜手炉。
"砚青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沈砚的声音透过门缝钻出来,"但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
您看这照片,他修了七年古籍,修复过宋版书、元刻本,觅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可每次翻到奶奶留给他的《漱玉词》,手指还是会抖。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弄坏了,就真的没了。"
砚青的喉结动了动。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下巴砸在驰野手背上。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奶奶的棺材被抬出老巷时,他抱着那本《漱玉词》蹲在墙根,指甲抠进砖缝里,却连一声哭都不敢出——他怕一哭,最后一点和奶奶有关的东西就碎了。
可现在,沈砚的话像把温柔的刀,剖开他裹了六年的壳,那些被他藏在纸页间、浆糊里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
"小砚......"驰野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心疼。
他抽出手帕,轻轻按在砚青眼角,却越擦越湿。
砚青的肩膀抖得像被风吹乱的经卷,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抽噎声,像被雨水泡软的旧纸。
"你不是坚强。"驰野用拇指抹掉他脸上的泪,自己眼眶也红了,"你只是太怕失去。
怕说出口的喜欢会飞走,怕伸出去的手会空着回来......"他把砚青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可你看,我在这儿。
沈师傅在这儿。
老巷的馄饨摊老板、卖花的阿婆都在这儿——我们不会走的。"
砚青突然抓住驰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里。
他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像初晴的檐角:"我不想再一个人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人心发疼,"我想......想和你一起吃宵夜,一起等春天的玉兰开,一起修你拍坏的相机,一起......"
门内突然响起瓷器轻碰的脆响。
驰母站在窗前,望着楼下两个交叠的影子,手里还攥着那张旧照片。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进来一阵清甜的桂花香——是巷口阿婆的桂花糕摊收摊了,竹匾里最后两粒桂花粘在她围裙上,被风卷着飘进窗来。
"小野小时候......"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总蹲在楼道里拍蚂蚁。
我嫌他脏,骂他没出息;后来他拿了摄影奖,我又说'该找个正经工作'。"她低头看着照片里专注的少年,珍珠发夹在暮色里闪着暖光,"其实我不是不懂他的镜头......只是怕他走得太偏,最后连个能陪他的人都没有。"
楼下的两人己经走到巷口。
砚青回头望了一眼,刚好看见窗内驰母的影子。
晚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他冲楼上轻轻笑了笑,抬手碰了碰驰野的手背:"风还在。"
驰野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那我们继续走。"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归墟古籍修复工作室的窗棂亮起了灯。
沈砚站在工作台前,正往砚青常用的浆糊罐里添新熬的米浆。
月光落在他整理好的《漱玉词》上,纸页间夹着片新鲜的梧桐叶——是刚才路过巷口时,风从老梧桐上吹下来的。
而在老巷另一头,驰野正带着砚青往馄饨摊跑。
老板远远看见他们,举着汤勺喊:"小驰!
你要的加蛋馄饨早给你们留着呐,汤都热了三回!"
砚青的手被驰野攥得发暖。
他望着路灯下飘着热气的馄饨摊,望着驰野发梢被风吹起的弧度,突然觉得那些藏在纸页间的心事,终于找到了可以晾晒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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