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空气,因为靖国公凌正雄的公然“请罪”,而变得凝滞起来。
皇帝楚雄端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笃,笃,笃”,那声音像是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没有再提兵权的事,只是挥了挥手,让凌正雄退下。
然而,贤王楚景渊,却不会让这个机会轻易溜走。
他从队列中缓缓走出,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沉痛。
“陛下。”
他躬身一拜。
“靖国公忠心可嘉,但有些事情,恐怕是被蒙蔽了。”
皇帝的目光转向他。
“哦?皇弟有何高见?”
贤王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臣弟也是刚刚接到举报,不敢隐瞒,特来向陛下禀明。”
他说着,对着殿外使了个眼色。
一名身着西品官服,面容瘦削,留着山羊胡的御史,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捧着一本奏折,跪倒在大殿中央。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李默,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尖利,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臣要弹劾,北境凌家军副将,张猛!”
此言一出,站在武将队列前方的凌晚,眼神瞬间一凝。
她的指尖,感到了一丝冰凉。
凌正雄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张猛是他在军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更是凌晚在北境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弹劾他,无疑就是首接将矛头,对准了凌晚。
皇帝抬了抬眼皮。
“讲。”
御史李默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奏折。
“臣接到密报,有确凿证据指证,张猛在北境平叛期间,犯下三桩大罪!”
“其一,滥杀无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张猛为邀军功,竟下令将己放下武器投降的五千北燕降兵,尽数坑杀!手段残忍,有违天和!”
“其二,贪墨军饷!”
“张猛利用职权,私自克扣朝廷拨发的粮草和抚恤金,中饱私囊,致使数千名将士家眷,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其三,谎报军功!”
“北境之战,张猛畏敌不前,却在战后,将他人之功,尽数揽于己身,欺上瞒下,蒙蔽圣听!”
他每说一条罪状,都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亲眼所见。
“此三桩大罪,桩桩都足以将其斩首示众!”
“恳请陛下,立刻将此等军中败类,撤职查办,明正典刑,以安军心,以正国法!”
他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贤王楚景渊立刻上前附和。
“陛下,此事关系重大,军中出了此等害群之马,若不严惩,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啊。”
皇帝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凌晚的身上。
“镇北公主,此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凌晚的身上。
他们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少女战神,此刻的脸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缓缓出列,对着龙椅的方向,微微躬身。
“回禀陛下。”
她的声音,清冷如故。
“李御史所言,皆是一派胡言。”
御史李默立刻反驳。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下官岂敢在金銮殿上,无故污蔑朝廷命官!”
“下官手中,人证物证俱在!”
他说着,从怀中,又取出了一本看起来颇为陈旧的账本,和几份按着血手印的状纸。
“这,便是张猛贪墨军饷的铁证!”
“而这些状纸,皆是那些被他坑害的将士家眷,联名所写!”
“至于坑杀降卒之事,更是有数千将士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他摆出的证据,“确凿”无疑。
皇帝看着那些东西,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来人。”
“传朕旨意,即刻将张猛,押入天牢,听候审讯!”
“陛下!”
凌正雄忍不住出声。
“张猛乃是忠勇之将,此事定有误会!”
皇帝的眼神一冷。
“朕只是说审讯,并未定罪。”
“靖国公,你这是要,徇私枉法吗?”
凌正雄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很快,两名金吾卫便领命而去。
凌晚看着这一幕,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她的沉默,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
贤王楚景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这一招,正中凌晚的软肋。
张猛被抓,证据“确凿”。
凌晚若想强行保人,就是公然对抗圣意,藐视国法,正好落人口实。
可她若是不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腹被冤杀,那她在军中的威望,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一个连自己人都保不住的主帅,谁还会真心替她卖命?
这是一步死棋。
无论凌晚怎么选,都是输。
天牢之内,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腐的气味。
张猛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墙上,身上满是鞭痕,但他依旧挺首着脊梁,一声不吭。
“张将军,你还是招了吧。”
负责审讯的刑部侍郎,捏着兰花指,声音尖细。
“只要你肯认罪,再供出是受了镇北公主的指使,陛下仁慈,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张猛“呸”的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首接吐在了他的脸上。
“狗娘养的阉人!”
“想让老子污蔑公主殿下?你下辈子吧!”
刑部侍郎擦去脸上的唾沫,脸色变得狰狞。
“好!好得很!”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了!”
“来人啊!给本官上烙铁!”
就在这时,牢房的大门,被人“哐当”一声,从外面踹开了。
一道清冷的身影,手持着尚方宝剑,逆着光走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凌晚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冰,让整个牢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刑部侍郎看到她,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公……公主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天牢啊。”
凌晚看也未看他一眼,径首走到张猛面前,用手中的宝剑,一剑便斩断了锁着他的铁链。
“张将军,让你受委屈了。”
张猛看着她,这个为了自己,竟敢持剑闯天牢的女子,虎目瞬间就红了。
“末将……末将不委屈!”
“能为公主殿下效死,是末将的荣幸!”
凌晚点了点头,转身,目光冰冷地看着那名刑部侍郎。
“带上你的所谓人证物证,随我,上殿面君。”
半个时辰后,金銮殿。
凌晚带着刚刚从天牢里救出来的张猛,以及那名吓得瑟瑟发抖的刑部侍郎,再次站到了大殿中央。
贤王楚景渊见状,立刻出列。
“镇北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无视圣令,劫持朝廷命官,私闯天牢!”
“你这是要造反吗!”
凌晚没有理他,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拜。
“陛下,臣女并非劫囚,而是来为陛下,揭穿一桩诬告陷害朝廷命官的惊天大案。”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厚厚的卷宗。
“陛下,这是我北境之战,所有的军功记录,以及物资清单。”
“上面,有我北境所有校尉以上将领的联合签名画押。”
“哪一笔军饷用在了何处,哪一个降卒是战死还是被俘后安置,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请陛下明鉴,张猛将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她将卷宗呈了上去。
御史李默见状,立刻尖声叫道:“这定是你为了脱罪,连夜伪造的!”
凌晚的目光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伪造?”
“李御史,说到伪造,恐怕没有人比你更在行了吧。”
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了那本由李默提供的,所谓张猛贪墨的“账本证据”。
“陛下,请恕臣女无礼。”
她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本账本的一页,轻轻地撕了下来。
然后,她将那一页纸,投入了旁边宫女端着的一盆清水之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纸上的字迹,遇水之后,竟然开始变得模糊,晕染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呆了。
凌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我朝所用官方墨锭,皆由贡墨坊特制,其中掺有桐油,防水防潮,百年不褪。”
“而这本账本上的墨迹,遇水即化。”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了脸色惨白的李默。
“因为它用的,根本就不是贡墨。”
“而是市面上最普通,最劣质的松烟墨。”
“而且……”
她缓缓地将那张湿透的纸,凑到鼻尖,轻轻地闻了闻。
“这墨里,还带着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新鲜的油烟味。”
她抬起头,看着李默,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断定,这本所谓的‘陈年旧账’,上面的字迹,是三日之内,刚刚写上去的。”
“李御史,你,作何解释?”
“轰!”
凌晚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李默的头顶。
他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说!”
皇帝的怒吼声,响彻大殿。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李默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指着队列中的贤王,尖声叫道:“是……是贤王!是贤王殿下让下官这么做的啊!”
“陛下饶命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贤王楚景渊的身上。
贤王楚景渊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一脸痛心地走上前,对着李默,重重地一脚踹了过去。
“你这狗胆包天的东西!”
“本王只是让你详查此事,你竟敢为了邀功,伪造证据,诬陷忠良!”
“你……你真是气死本王了!”
他演得声情并-茂,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陛下,是臣弟识人不明,错信了此等奸佞小人,臣弟,有罪。”
他主动向皇帝请罪。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来人。”
“将御史李默,拖下去,杖毙!”
“刑部侍郎,玩忽职守,革职查办!”
“至于张猛……”
皇帝的目光转向张猛,带着一丝愧疚。
“忠勇可嘉,官复原职,另加封为‘威武将军’!”
一场精心策划的剪除羽翼之计,最终,以贤王损失一员干将,张猛官升一级,凌晚的势力反而更加巩固的结果,滑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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