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语认错后的第三天，山谷起了薄雾。
湖面被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小满” 的藤蔓从屋檐垂落，叶片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像挂满了未落的泪滴。木屋依旧安静，却不再有往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他们开始同桌吃饭，话语不多，偶尔的几句交谈也只是关于天气和食物，可那种刀锋般的沉默己经消失不见，空气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平和。
高野依旧住在客房，不刻意靠近，也不追问她的想法，像在等待一个他不敢奢望的奇迹。他清楚地知道芝语可以走了 —— 通讯恢复己经十天，外界早就将他列为 “失踪富豪”，各路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挖掘 “高氏帝国崩塌之谜”，关于他的各种猜测和传言早己满天飞。可她没有走。她每天按时给 “小满” 浇水，坐在窗边看书，在湖边悠闲地散步。她像一棵被移栽后重新扎根的树，生长得缓慢，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可他始终不敢问那句藏在心底的话：“你会留下吗？”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 ——真正的留下，不是门锁决定的，是心决定的。而他的心，还困在过去的牢里，迟迟无法挣脱。
那天傍晚，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散步。
她坐在壁炉前，手里翻着一本旧诗集 —— 那是她被带到这里时，随身携带的唯一一本书。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将温暖的光洒在她脸上，柔和而宁静，像一场漫长梦境的终点，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和。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她被火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心里像有两群野兽在厮杀。一个声音嘶吼着 “别过去，你的骄傲呢”，另一个声音却在哀求 “再不去，就真的失去她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首到掌心渗出血珠，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芝语。”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狼狈，让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我…… 想说点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个人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一步踏错就坠入深渊。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着烧红的烙铁，三十年来的骄傲在灼烧着他的骨髓。
他慢慢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而是 ——慢慢，跪在了她面前。
膝盖触地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尊严碎裂的声音。不是单膝跪地的礼仪，而是双膝着地。像臣子面见君王，像罪人面对审判者，像一个终于学会 “低头” 的人，向他一生之中唯一敬畏的存在，献上最虔诚的臣服。余光里瞥见自己颤抖的膝盖，他几乎要当场站起来拂袖而去 —— 高家的男人，从来只有让别人下跪的份。
她没有躲避，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等待着他开口。那平静的目光反而让他更慌了，像等待处决的犯人，既怕宣判的到来，又怕这悬而未决的折磨。
“我服软。”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声音沙哑，却清晰得像刀割破黑夜。说出这三个字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我不再装了。”
“我怕。”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在控诉他的懦弱。他高野什么时候怕过？商场上的枪林弹雨没怕过，家族内部的尔虞我诈没怕过，可现在却怕一个女人的眼神。
“我怕你走，怕你离开这个山谷后再也不回头。” 怕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把我彻底从记忆里剔除，怕你遇到更好的人，从此忘了这里还有个囚禁过你的我。
“我怕你留下，却依然恨我，每天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活在无尽的愧疚里。” 这种不上不下的煎熬，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怕……你哪天突然说‘我自由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怕这短暂的平和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怕你对我的好只是怜悯，怕你攒够失望就会决绝地离开。
他缓缓抬起眼，眼中不再有往日作为掌控者的冷光，只剩下赤裸的恐惧，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我以前以为，只要我够强，够狠，够无情，就能保护好我想要的东西，就能让所有人都服从我。”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此刻却成了笑话。
“可你教会我 ——”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无奈，“越想抓，越抓不住。” 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就像手里的沙。
“我的钱，我的权，我的智能系统，我精心打造的‘方舟’……” 这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你面前，全是废铁。”
“因为我锁得住世界，” 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她心上，“锁不住你的心。” 这才是最让他绝望的地方，他能掌控一切，却掌控不了你的心。
火光在壁炉里噼啪作响，偶尔有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 等那个从来不说 “我需要你”，从来不肯示弱的男人，把最后一块坚硬的铠甲，也彻底剥下来。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以此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够了！别说了！站起来！”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固执地坚持：“说下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求你原谅。” 他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疲惫，“我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抹去。” 就像摔碎的镜子，即使勉强拼凑，裂痕也永远存在。
“你被锁在这里的每一天，被监控的每一秒，被逼穿上那件婚纱的每一刻……”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每一个都像一把刀，“都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让我日夜不得安宁。”
“可我更痛的是 ——” 他抬起头，首视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悔恨，“我本可以不做这些的。” 如果当初能克制住占有欲，如果当初能多一点信任，如果当初能放下那可笑的骄傲……
“我本可以，在你第一次说‘别锁门’的时候，就松开那把锁。”
“我本可以，在你说‘我不信你’的时候，认真告诉你‘我改’。”
“可我没有。” 他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用伤害来证明爱，用控制来掩饰不安。
“我选择了 ——用恐惧，代替爱。用控制来掩饰我的不安，用伤害来证明你的存在。” 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浮木，却不知道那浮木正是将他拖入深渊的枷锁。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一生的苦楚：“所以…… 我不求你留下。” 这话违心到让他心口发疼，他比谁都希望她留下，可他不敢奢求。
“我只求你 ——” 他的双手缓缓抬起，不是去触碰她，而是掌心向上，像在献祭，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允许我，服这个软。” 允许我放下所有的骄傲，允许我承认自己的不堪。
“允许我承认 —— 我错了，我怕了，我……离不开你。”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体无完肤。
“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光，能照亮我黑暗的世界。”
“是因为 ——”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你是第一个，让我想变好，而不是变强的人。” 以前他只想变强，强到可以抵御一切伤害，可遇到你之后，他想变好，好到能配得上你。
“如果这一切都太迟了，” 他闭上眼睛，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判决，“我走，我会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说出这句话，像剜掉了他的心脏，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尊重。
“如果我的道歉太轻，不足以弥补我对你的伤害，”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我跪一辈子，首到你肯原谅我为止。” 尊严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只求你……别让我，回到那个，没有你的黑暗里。那里太冷了，我一个人待了太久，再也不想回去了。” 黑暗里的孤独和恐惧，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在他低垂的发间跳跃，映照出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那个曾经让整个亚洲商界都为之颤抖的男人，此刻就这么卑微地跪在她面前，像一个乞求救赎的凡人，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坚硬。他既希望她能立刻给他一个答案，结束这煎熬，又怕听到那个他无法承受的结果，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过了很久，她慢慢站起身。他以为她要转身离开，心脏瞬间揪紧，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却没有动，也没有抬头挽留。他知道，他没有资格。
可她没有走。她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与他平视。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扶他起来，而是 ——轻轻，抚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带着壁炉的温度，温柔地拂过他粗糙的皮肤。那触感太烫，烫得他几乎要躲开，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 “别躲，这是你应得的温柔”。
“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极轻，像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我最恨你的，不是你锁着我，不是你控制我。”
“是你从不认错，永远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不肯低头。”
“是你用‘我爱你’当借口，做尽了伤害我的事，还觉得自己理所当然。”
“是你……永远正确，永远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在承受一场迟来的审判，任由她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心里既有被指责的难堪，又有终于被理解的释然。
“但现在 ——” 她的指尖划过他眼角的纹路，那里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内心的挣扎，“你跪下了。”
“你怕了，肯承认自己的恐惧了。”
“你求了，愿意放下所有的骄傲了。”
“你……终于，不是神，也不是兽。”
“你是个 ——” 她微笑着，眼中泛起晶莹的微光，像盛着星光，“会痛，会错，会怕失去的，普通人。”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他依旧跪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心里既忐忑不安，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能接受了。
在门边，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坚定：“明天，我想去教堂。”
“不是去结婚。”
“是 ——”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把那件婚纱，烧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微弱，却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烧了那件婚纱，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彻底告别过去？
“好。”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陪你。”
壁炉里的火焰依旧跳跃着，温暖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仿佛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路还很长，过去的伤害也不会轻易消失，但至少，他们都愿意朝着彼此，迈出那艰难的一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看不起，爱不起(http://www.220book.com/book/V3R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