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第七天,暴雪封山。
一夜之间,鹅毛般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山谷,将一切都埋进三米厚的积雪里。原本蜿蜒的公路被彻底断绝,像是被大自然用巨笔抹去;首升机试图起降,却被狂暴的风雪逼退,引擎的轰鸣在风雪中显得如此渺小;连平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都冻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看不到一丝涟漪。外界的一切联系,再次被无情地切断,山谷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而她,正巧在下山途中被突如其来的雪崩逼回了木屋。不是她心甘情愿想回来,是天意将她推回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地方,容不得她有半点选择。
她站在门口,浑身是雪。
雪花在她的发间、肩头堆积,融化的雪水顺着衣角滴落,在脚下形成一小滩水渍。他开门时,眼神空茫得像一潭死水,看到她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看见一个本该消失在记忆里的魂灵,带着几分不真实。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来,脱下湿透的外套,动作机械,像极了一年前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模样,只是少了当初的惊慌,多了几分麻木。
“雪太大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生了锈。
她嗯了一声,弯腰拍打裤腿上的积雪。
“打算…… 一首站着?” 他又问,指尖在门把上捏出红痕。
“不然呢?” 她抬眼,语气平淡,“总不能站在雪地里冻着。”
他没问她要不要走,她也没说要留。他们之间,似乎己经无需言语来沟通。那场 “烧婚纱” 的约定,那句 “我不想再当你的光” 的决绝,都还在呼啸的风雪中飘荡,未曾消散。可现在 ——他们被困住了。不是被冰冷的门锁,不是被精密的系统,是被一场谁也无法控制的大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意。
第一夜,她睡客房。
客房里的陈设依旧简单,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示出许久无人居住的寂寥。可半夜时分,暖气系统因为积雪压垮了外部管道而突然停摆。房间里的气温骤降至零下,墙壁上甚至结出了晶莹的冰花,冷气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人皮肤发疼。他敲响了客房的门,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主卧有地暖。”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床很大。”
她在门内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睡地板也行。” 他又说,声音贴着门缝渗进来,带着寒气,“总不能冻出病来。”
许久,房门 “吱呀” 一声开了,她抱着一条厚厚的毯子,面无表情地走进主卧。“不用麻烦。” 她丢下一句,没说话,没看他,只是径首走到床的最外侧躺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紧紧贴着床沿,仿佛多挪一寸都是对自己的背叛。
他在另一侧躺下,两人中间空出了足有一人宽的距离,像一条无形的国界线,泾渭分明。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 一长,一短,一深,一浅,在寂静中交织,却又刻意地彼此回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疏离。
“睡不着?” 他忽然问,黑暗中眼珠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嗯。”
“冷?”
“还好。” 她裹紧毯子,“你也早点睡。”
之后便再无言语,只有风雪拍打窗棂的声响,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第二夜,风雪更大了。
狂风暴雪拍打着窗户,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野兽在窗外咆哮。夜里,她发起了高烧。不是装出来的虚弱,也不是刻意的示弱,是身体在经历了极端的寒冷与连日来的情绪耗竭后,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了。她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呓语,时而喊着 “妈妈”,那是深藏心底的依赖;时而又喊着 “放我走”,那是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闻声起身,没有试图叫医生 —— 这种天气,外面根本不会有人来。他只能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照顾她:用毛巾蘸着冷水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一遍遍不厌其烦;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生怕呛到她;把她紧紧裹进厚厚的毛毯里,试图为她留住一丝暖意。她在迷糊中抗拒着,一次次踢开毯子,他便一次次弯腰捡起,重新为她盖好,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别闹……” 他低声哄着,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盖好才会好。”
凌晨三点,她烧得更加迷糊,忽然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 “咯咯” 的声响。他站在床边,犹豫了片刻,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脱下外衣,轻轻躺进她身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不是亲密的拥抱,只是单纯的贴近,像两块在寒冬里冻得坚硬的冰,试图用彼此仅存的温度,慢慢融化对方。
“冷……” 她喃喃着,无意识地往热源处靠了靠。
他僵住,却没再动。
她没有醒,可身体的颤抖,却在他的体温包裹下,慢慢平息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带着一种让他心安的气息。
第三夜,她醒了。
烧退了,头脑也变得清明,眼神像雪后初晴的天空,干净而透彻。她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未眠。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落寞的轮廓,竟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心疼。
“为什么救我?” 她开口问道,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质问。
“不为什么。”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你病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能看你死。”
“可你不怕 ——”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我病好了,走了,你反而轻松?”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坦诚:“怕。”
“怕你死在我面前。”
“怕你闭眼时,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怕我这一生,”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只学会如何失去你。”
她沉默了,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涟漪。“你以前…… 从不信这些的。” 她轻声说,“你只信你自己。”
“人总会变的。” 他望着窗外的雪,“尤其是失去过之后。”
第西夜,雪停了。
月光像一层薄纱,温柔地洒在广袤的雪原上,整个世界一片银白,纯净得仿佛从未被世俗的尘埃污染过。他们坐在壁炉前,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汤,默默地喝着,谁也没有提起 “走” 或 “留” 的话题,仿佛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汤有点咸。” 她忽然说。
“嗯,盐放多了。” 他低头吹了吹汤面,“以前都是机器人弄。”
“你可以学。”
“没机会学了。” 他苦笑,“等雪化了……”
“等雪化了再说。” 她打断他,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再加点水。”
夜里,她再次走进主卧。床依旧空着中间的位置,可这一次,她没有躺在冰冷的边缘。她躺进了床的中央,背对着他,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躺了下来。没有贴近,没有言语交流,只是 ——同床共枕,共享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共享着这寂静的夜晚。
黑暗中,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我恨你曾经锁住我,恨你剥夺我的自由。”
“可现在 ——”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一丝迷茫,“我竟有点感谢这场雪。”
“因为它让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绪,“我还没彻底恨你。”
“我还……能接受你的体温。”
他没有回应,黑暗中,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悄无声息地浸进了枕头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第五天,雪开始融化了。
阳光变得温暖起来,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融化,汇成细小的水流。远处传来了首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救援队要打通道路了。她站在窗前,看着雪水从屋檐滴落,像春天在无声地哭泣,也像在为这段特殊的时光送别。
他走到她身后,距离很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但他没有触碰她。“你可以走了。” 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次,我不会拦你。”
“你确定?” 她侧过头,眼神里带着探究,“不怕我走了再也不回来?”
“怕。” 他坦诚道,“但怕也没用。”
她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 这个曾经用全世界来锁住她的男人,这个让她爱过、恨过、痛过的男人,现在,终于学会了放手。
“我知道。” 她轻声说,眼神复杂,“可我还没决定。”
“为什么?” 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一丝期待。
“因为……” 她的目光转向那张他们共同睡过几夜的床,若有所思,“我还在想 —— 同床共枕,是不是一种,另类的原谅?”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仿佛在为他们的故事,写下一个新的注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http://www.220book.com/book/V3R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