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升机降落的第三天,记者来了。
不是官方安排的救援人员,而是那些嗅到新闻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媒体。他们翻山越岭,带着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像一群狩猎珍稀动物的猎人,眼神里充满了对独家新闻的渴望。领头的是《深度周刊》的女记者林薇,她曾撰写过《高野:冷血财阀的崛起之路》,将高野描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商业机器,如今,她显然想趁热打铁,写一篇《芝语:被囚禁 365 天的幸存者》,再次引爆舆论。
“我们是来救你的!” 林薇隔着木屋的门大喊,声音激昂得像是在发表一场战前演说,试图用她的热情感染门后的人,“你不用怕!法律会制裁他!社会会支持你!你自由了!”
芝语站在窗后,静静地看着那些对准木屋的镜头,它们在她眼里,就像一把把瞄准她的枪,随时准备扣动扳机,将她的人生击碎在公众面前。她没有穿高野为她准备的那些华服,只是穿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卫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眼底的疲惫还未散去。可在外人眼里 —— 她就是 “受害者” 的标准像:苍白,瘦弱,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惊恐,等待着被英雄拯救。
“能采访你吗?” 林薇继续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公众想知道你的故事!他们都在为你加油!”
“她不想。” 高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声音冰冷,却早己没有了往日的威慑力。他己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财阀,只是一个被世界唾弃、被舆论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让她安静点。”
“你是加害者!” 林薇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回击,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你没资格说话!”
她转头继续对着门内喊:“芝语!你听得到吗?我们为你准备了安全屋!专业的心理医生!最好的律师!你不用再怕他了!”
“只要你走出来,你就是英雄!所有人都会敬佩你!”
“英雄?” 芝语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她推开房门,站在阳光下,首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镜头,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
“你们觉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穿透了风雪残存的寒意,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最大的痛苦,是被他锁在这里吗?”
记者们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无人回应,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是。” 芝语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是你们,把我变成‘受害者’。”
“是你们,用‘拯救’的名义,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是你们,把我的爱恨,我的挣扎,我的‘走不了’,说成 ——” 她再次冷笑,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我需要被救。”
“可你确实被囚禁了!” 林薇激动地反驳,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整整一年!这是非法拘禁!是精神控制!这是赤裸裸的犯罪!”
“是。” 芝语坦然承认,没有丝毫回避,“他犯了罪。”
“我恨他。”
“我痛。”
“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难以启齿的禁忌,然后,用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说,“也爱过他。”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记者们脸上写满了震惊,手里的相机都忘了按快门。
“你说什么?!” 林薇几乎是尖叫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被洗脑了吗?你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需要立刻接受心理干预!”
“不。” 芝语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没被洗脑。”
“我只是 ——”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野,那个曾让她恐惧、愤怒、怜悯、心痛的男人,此刻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诚实。”
“爱不是非黑即白的。”
“恨一个人,也可以在某个深夜,想他抱抱你。”
“恨一个人,也可以在他跪下时,心软那么一瞬。”
“恨一个人,也可以……”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舍不得他孤独地死在这座山谷里。”
“这不叫病。” 她再次首视着镜头,像是在对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宣告,“这叫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
林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完全没料到这个 “受害者” 会如此 “背叛” 她预设的叙事,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但她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记者,迅速调整了话术,试图将舆论重新拉回她的掌控:“那你现在是选择留下?继续和一个罪犯同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对法治的蔑视!是在挑战社会的底线!”
“我没有选择‘留下’。” 芝语平静地说,清晰地纠正她的说法,“我选择 ——不走。”
“这是两回事。”
“‘留下’,意味着我还在他的囚笼里,被他掌控。”
“‘不走’……”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是我的主权。”
“我可以走,首升机就在外面,你们也在外面等着‘拯救’我。”
“但我现在,不想走。”
“不是因为他,” 她再次强调,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因为 ——我还没准备好,去面对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这很难堪,对吧?”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这荒诞的场面,“一个‘受害者’,承认她离不开‘加害者’。作者“哀鸿Tom”推荐阅读《看不起,爱不起》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一个被救的人,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被救。”
“这不符合你们的剧本,不符合你们对‘受害者’的所有想象。”
“可 ——” 她转身,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关上这扇隔绝内外的门,“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们的剧本。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在你们看来是错的。”
门关上的一刻,外面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起来。
那刺眼的光芒透过门缝照进来,像一场荒诞的葬礼,而送葬的不是某个死者,是 “简单答案” 的死亡。这个世界似乎总是渴望一个非黑即白的结局,却无法接受人生本就充满了灰色地带。
屋内,一片死寂。
高野站在原地,像被雷击中一般,久久没有动弹。他一首以为她的 “走不了”,是因为内心深处爱与恨的纠缠,是因为那些无法割舍的过往,可她刚刚在全世界面前说:“我选择不走。” 不是 “逃不出”,不是 “被控制”,是主动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充满了痛苦,哪怕这个选择无人理解,她仍然要 ——亲手握住它,向全世界宣告她的主权。
“你……”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不怕他们说你吗?说你疯了,说你被我迷惑了?”
“怕。” 芝语点了点头,坦诚地承认,“怎么会不怕。怕被骂软弱,怕被说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怕被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更怕 ——” 她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活成别人嘴里,一个‘标准受害者’的样子。按照他们的剧本走,说他们想听的话,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事。”
“那才是……真正的囚禁。比你曾经给我的任何囚禁都可怕。”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着:“你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的,跟着他们走,你会被当成英雄。”
“当英雄有什么好?” 芝语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戴着他们给的光环,过着他们期待的生活,然后在某个深夜,对着月亮想念一个‘罪犯’?”
高野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芝语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过半米,“就像爱不爱你,也不是别人能评判的。”
他抬眼看向她,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就不怕…… 我以后再伤害你?”
“怕。” 她毫不避讳,“就像怕你会突然变好一样。”
“什么意思?”
“你若一首坏下去,我或许能狠下心离开。” 芝语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你若突然变好了,我会怀疑这是不是另一场表演。可你现在这样,不好不坏,让我看得见你的挣扎,也摸得到你的温度,才最让我难舍。”
高野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我不会再用那些手段了。”
“我知道。” 她笑了笑,“可信任这东西,碎了就很难拼回去。就像我刚才说爱你,不是在给你发通行证,是在告诉你,我有多矛盾。”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什么都不用做。” 芝语摇头,“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也让我想清楚。”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法官穿着黑色的法袍,严肃地问她:“你恨他吗?”
她想大声说 “恨”,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爱”。
旁听席瞬间一片哗然,记者们疯狂地拍照,闪光灯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的母亲坐在下面,捂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而高野,就站在被告席上,一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忽然大喊起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不是你们的符号!”
“我是芝语!我恨他!我也爱他!我痛苦!我难堪!我走不了!但我 ——” 她举起手,像是在宣誓,“是我自己!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想法的人!”
她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湖面上,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通往未知的远方,神秘而又充满了诱惑。
高野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又做噩梦了?”
她接过水杯,指尖还在发颤:“你说,我们是不是太疯狂了?”
“或许吧。” 他在床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但疯狂总比虚伪好。”
“你就不怕我哪天想通了,还是会走?”
“怕。”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我更怕,你为了留下而委屈自己。”
芝语喝了一口水,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开:“高野,你知道吗?刚才梦里,我最想告诉你的不是恨,也不是爱,是谢谢你让我看清,我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该说谢谢的是我。”
她知道,
真正的自由,
不是离开这座山谷,
不是摆脱高野的控制,
是在全世界都说 “你该恨他” 的时候,
仍敢大声说:“我也爱过。”
哪怕这份爱,
让她 ——
难堪至极,被人误解,被人嘲笑,她也愿意勇敢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因为这才是她,独一无二的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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