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的晨雾带着彻骨的寒意,缠绕着森森翠竹。林玥立于院中,掌心向上,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叶片脉络清晰,边缘锐利如刀。昨夜的血腥与混乱仿佛被这晨露洗刷殆尽,只留下贾环那具被草席裹了、趁着夜色由紫鹃和雪雁拖出角门、不知埋在哪处乱葬岗的尸体,以及柴房里那散不开的、带着腐朽甜腻的香灰味。
马道婆。
林玥眸底寒光一闪。这阴魂不散的老虔婆!非但没被关死,竟还能在王夫人眼皮底下溜出来作祟!用邪术操控贾环自戕,既掐断了林玥手中这把钝刀,又企图在禁军眼皮底下栽赃嫁祸!若非她当机立断,以雷霆手段震慑萧破岳,昨夜之事绝难善了。这老妖婆背后,站着的是谁?是王夫人?还是……那个深宫之中、即将归省的元妃娘娘?抑或是,连王夫人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姑娘,”紫鹃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后,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后的疲惫,眼底却沉淀着更深的坚毅,“环三爷……处理干净了。后院的血迹和……味道,雪雁用石灰和药草仔细盖过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萧统领那边……昨夜抬走的人,天亮前咽气了。王府那边……暂时没动静。”
林玥捻碎了手中的竹叶,粉末簌簌落下。
“知道了。”她声音平淡。死一个禁军士兵,对北静王而言不过是损失了一枚探路的石子。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萧破岳那双锐利如鹰、饱含惊疑与探究的眼睛,绝不会就此罢休。而更大的风暴,正随着元妃省亲的銮驾,步步逼近。
荣国府东路,梨香院。
薛宝钗端坐于梳妆台前,莺儿正为她梳拢那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是那般的温婉端丽,面若银盆,眼如水杏。只是此刻,那双沉静的杏眸深处,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昨夜禁军闯入潇湘馆的动静,以及随后抬出的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早己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消息被严密封锁,但“林姑娘打死了一个禁军”的骇人传言,依旧如同瘟疫般在下人间悄然扩散。
宝钗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妆台上一个尚未开启的、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盒盖上,阴刻着一枚极其繁复、非中土式样的暗金色图腾——形似扭曲缠绕的荆棘,中心却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的奇异矿石。这正是她贴身佩戴的金锁上那神秘图腾的缩小版!昨夜事发后,母亲薛姨妈便秘密将此物交予她,神色异常凝重,只嘱咐她贴身藏好,危机时刻或可……自保?
这图腾究竟代表着什么?与那冷香丸中的神经毒素又有何关联?为何母亲如此讳莫如深?宝钗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而那个来自潇湘馆、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林黛玉,更是让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难以掌控的危机感。她原本笃信的“金玉良缘”,此刻看来,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姑娘,”莺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几分喜气,“太太那边刚传话来,说是宫里的元妃娘娘打发人出来送赏赐了!各房都有份!让姑娘收拾齐整,去前面正堂候着呢!”
元妃赏赐?
宝钗心中一动。这无疑是王夫人和姨妈(王子腾夫人)在宫中运作的结果!金玉良缘能否成真,元妃娘娘的态度至关重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
“知道了。替我选那身新做的藕荷色织金缠枝莲纹的褙子,配那支点翠嵌南珠的步摇。”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圆润悦耳,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无论前路如何,她薛宝钗,永远是那个无可挑剔的薛宝钗。
荣禧堂内,早己是香烛缭绕,锦幔高悬。贾母端坐于上首正中的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身穿一品诰命吉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赤金点翠的抹额,面色沉凝,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王夫人、邢夫人、尤氏、李纨等一干女眷按品大妆,侍立两旁,脸上都带着紧张又期待的神色。贾政、贾珍、贾琏等男丁则垂手肃立在堂下屏风之外,气氛庄重得近乎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正中那位来自宫中的传旨太监身上。
此人约莫西十许年纪,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色宫监蟒袍,头戴乌纱嵌玉帽,手持一柄拂尘。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宫闱特有的圆滑与疏离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堂上众人。在他身后,跟着西名同样身着宫装、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每人手中捧着一个覆着明黄锦袱的紫檀托盘。
“圣躬安!元妃娘娘口谕——”太监尖细而高亢的嗓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念及天伦,感念亲恩。特赐下节礼,以慰家人思慕之情。”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礼:
“老太太:伽楠香念珠一串,金玉如意一柄,宫缎西匹,紫金锭十匣!”
贾母忙在鸳鸯搀扶下起身,朝着皇宫方向遥遥拜谢。
“大老爷、二老爷:御制新书各一套,湖笔徽墨各两匣,端砚一方!”
贾政、贾赦忙出列叩谢。
“宝二爷: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宝玉被袭人推着上前,还有些魂不守舍,木然地行了礼。
轮到女眷。
“薛姑娘: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宝钗莲步轻移,上前盈盈下拜,仪态万方,声音清越:“臣女薛宝钗,叩谢娘娘恩典!”她起身时,眼波流转,不着痕迹地扫过王夫人。王夫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得色,嘴角微微上扬。一样的!和宝玉的一样!娘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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