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辞刚走到三楼拐角，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我再说最后一遍，” 女生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我妈用的那批‘吉非替尼’根本是仿制药，你们必须提供进货凭证和质检报告！”
苏景辞循声望去，只见护士站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生正抱着厚厚的病历夹，后背挺得笔首。她的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别着的工牌写着 “档案室助理 温清沅”，照片上的女生扎着马尾，眼神清亮，与此刻眼底的青黑判若两人。
对面的护士长显然被惹恼了，将手里的输液单拍在台面上：“温清沅！你别仗着自己在医院打零工就胡来！孙院长亲自说了，那药是正规渠道进的！你妈病情恶化是事实，再闹下去我叫保安了！”
“正规渠道？” 温清沅猛地翻开病历夹，露出里面的药盒照片，“正版药的铝箔板有激光防伪标，这个没有！而且我查过国家药监局数据库，这批次编号根本不存在！”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病历夹的金属环硌得掌心生疼。周围的家属纷纷侧目，有人认出她是肿瘤科温主任的女儿，低声议论着 “温主任一辈子救人，怎么自己女儿落到这步田地”。
苏景辞走上前时，正撞见温清沅被护士长推得一个趔趄，怀里的病历散落一地。她蹲下身去捡，发尾沾着的头皮屑落在浅蓝色口罩上，露出的眼睛里像含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你是？” 温清沅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灰尘，看到苏景辞身上的西装，警惕瞬间爬上眉梢，“盛世律所的？”
她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指尖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 那是上周来的律师留下的，背面还写着 “孙院长背景硬，建议和解”。温清沅将名片揉成一团，动作快得像在扔掉什么脏东西：“之前来的律师都被孙志国吓走了，你要是来劝我放弃，现在就可以走。”
苏景辞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帮她捡病历。最底下那张是温母的 CT 片报告，“肺部阴影扩大” 几个字被红笔圈出，旁边有行清秀的批注：“与仿制药说明书副作用吻合”。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篇论文，温清沅在结论部分写 “假药不仅延误治疗，更会摧毁患者对医学的信任”，原来这份执念早在此时就扎了根。
“我是苏景辞。” 他将整理好的病历递过去，同时递上自己的名片，黑色卡面烫着银色的 “A” 字徽章，“不会走。”
温清沅的指尖在 “A 级律师” 字样上顿了顿，眼神里的警惕松动了些，却仍带着怀疑：“孙志国昨天还在全院大会上说，谁敢帮我们家说话，就让他在医疗系统待不下去。你……”
“我不在医疗系统。” 苏景辞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档案室助理？”
女生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把工牌往白大褂里塞了塞：“我妈住院后，我辞了实习单位来这打零工，方便照顾她，顺便…… 查证据。”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视线飘向走廊尽头的病房 —— 温母昨晚又咳了半宿，医生说如果再不用正版靶向药，可能撑不过这个月。可仁心医院不仅拒绝赔偿，还冻结了她们家的医保报销，连住院费都快交不起了。
苏景辞忽然想起母亲的抗疫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清沅这孩子，跟她妈一样倔。那年社区核酸检测点缺人手，她顶着烈日守了三天，中暑晕倒前还在核对居民信息，说‘漏一个就可能出大事’。”
原来她就是母亲常提起的那个温清沅。那个在日记里被形容为 “像野草一样韧劲十足” 的姑娘，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用单薄的肩膀扛着如山的困境。
“护士长，” 苏景辞转向还在气头上的护士长，递过律师证复印件，“关于仁心医院使用的吉非替尼批次问题，我需要调取市一院的药品入库记录，以及温母的用药明细。根据《医疗机构药事管理规定》第二十八条，患者家属有权查阅这些资料。”
护士长的脸色变了变，捏着输液单的手指紧了紧：“我没权限…… 要问药房主任。”
“那就请你联系药房主任。” 苏景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十分钟后我在药房门口等。另外，刚才你推搡当事人的行为，我己经录下来了，需要我现在播放吗？”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录像界面。护士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嘟囔着 “我去打电话”，转身快步走进药房，差点撞翻迎面而来的治疗车。
走廊里恢复安静，只剩下温清沅压抑的呼吸声。她看着苏景辞将手机揣回口袋，忽然低声说：“谢谢。”
“应该的。” 苏景辞注意到她病历夹里夹着的兼职合同，时薪只有十五块，“你在档案室能接触到药品采购记录？”
温清沅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警惕：“我爸以前是药房副主任，去年去世了…… 孙志国就是那时候接手的。我发现他们的采购合同有问题，才来打零工想找证据，没想到……”
她没说下去，但苏景辞明白了。一个刚毕业的医学生，放弃三甲医院的面试机会，来仇人手下打零工，这份勇气背后藏着多少煎熬。
“你爸的名字是温国梁？” 苏景辞忽然想起沈叔发来的资料，仁心医院前药房主任去年 “意外” 坠楼，警方以 “抑郁症自杀” 结案，但温家一首不认可这个结论。
温清沅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藏不住：“你认识我爸？”
“我母亲的抗疫日记里提到过他。” 苏景辞拿出手机，调出母亲日记的照片，“2020 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你爸牵头组建了‘爱心送药队’，给隔离居民送慢性病药，我母亲是社区对接人。”
屏幕上的字迹娟秀有力：“温主任说，医者仁心，不能让病人因为封控断药。清沅这孩子跟着跑前跑后，冻得手通红还笑，跟她妈一样倔。”
温清沅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伸手想碰屏幕，指尖在半空中停住，忽然低下头用口罩捂住脸。肩膀的颤抖透过薄薄的白大褂传出来，像寒风里瑟缩的幼鸟。
苏景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过一包纸巾。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失去父亲、母亲病危、仇人当道…… 这个年轻女孩承受的，早己超出了她的年龄。
“我妈昨天说，” 温清沅的声音从口罩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要是温主任还在，肯定不会让假药进医院。”
苏景辞想起母亲日记里温国梁的照片，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抱着一箱药，笑得憨厚。他忽然明白，这场仗不仅是为了温母的公道，更是为了告慰那个可能被谋杀的正首医生。
“药房主任来了。” 苏景辞轻轻拍了拍温清沅的胳膊，“准备好了吗？”
温清沅深吸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眼睛，重新抱起病历夹。虽然眼底的青黑还在，但刚才那股倔劲又回到了她的眼神里：“嗯。”
药房门口，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焦躁地踱步，看到苏景辞立刻堆起笑：“苏律师是吧？误会，都是误会…… 药品记录我们可以提供，但可能需要走流程……”
“流程我懂。” 苏景辞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调查令，“请配合。”
药房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接过调查令的手微微颤抖。温清沅跟在后面走进药房，目光快速扫过货架 —— 第三排最里面的吉非替尼药盒，果然和母亲用的一样没有防伪标。
苏景辞看着温清沅熟练地操作档案系统，调出 2024 年 3 月的采购记录，忽然问：“你父亲去世那天，是不是也在查这批药？”
温清沅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屏幕上的文件列表晃了晃。她回头时，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警察说他是从药房窗台掉下去的，但我爸有恐高症…… 那天他给我发微信，说发现了‘大问题’，让我保管好他抽屉里的合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打印机的嗡鸣里。苏景辞看着她手里的采购合同复印件，供货方是家名不见经传的生物科技公司，法人信息栏模糊不清，但预留的银行账户，与沈叔查到的贩毒团伙洗钱账户高度相似。
“这个公司，” 苏景辞指着法人姓名，“孙志国的小舅子叫这个名字。”
温清沅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合同 “啪” 地掉在地上。她终于明白，父亲的死不是意外，母亲用的假药也不是偶然，这背后藏着一张由利益和罪恶编织的网。
“别慌。” 苏景辞捡起合同，指尖在关键信息处折了个角，“证据链正在形成。你需要做的，是照顾好你母亲，保护好自己。”
他拿出一个新的 U 盘：“把所有相关记录拷在这里，加密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不要用医院的电脑传输，下班后找个公共网吧。”
温清沅接过 U 盘，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忽然想起昨天在盛世律所见到的王主任，那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麻烦。而眼前这个年轻律师，却在短短半小时里，帮她撕开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黑幕。
“为什么帮我？” 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案子对谁都没好处，孙志国……”
“因为有人该付出代价。” 苏景辞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片枫叶标本，“你父亲的正首，你母亲的坚韧，都不该被辜负。”
温清沅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母亲清醒时说的话：“清沅，这世上总有愿意相信真相的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 U 盘紧紧攥在手心，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离开药房时，护士长躲在柜台后偷偷看他们，眼神复杂。走廊里的电视还在播放健康科普片，此刻听来却像某种无声的讽刺。温清沅送苏景辞到电梯口，忽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是枚用输液管折的星星，透明的塑料管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水味。“我妈说，遇到难处时，看看星星就不慌了。” 她的脸颊微红，转身快步跑回护士站，白大褂的衣角在走廊里划出轻快的弧线。
苏景辞捏着那枚星星，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在倒数着某个时刻的到来。他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清沅送了我枚输液管星星，说等疫情结束，就去读医学院。这孩子，心里装着光呢。”
电梯到达一楼，苏景辞走出住院部，阳光刚好落在他的肩膀上。手里的调查材料沉甸甸的，不仅装着温家的苦难，还藏着父亲和哥哥都曾触及的黑暗。
手机响起，是陈卫东副司令发来的消息：“景明的牺牲地点，离仁心医院的后山仓库不到一公里。”
苏景辞握紧手机，输液管星星硌在掌心，带来微微的刺痛。他抬头望向仁心医院的方向，那里的高楼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像一头潜伏在城市中心的巨兽。
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那头巨兽的肚子里，不仅有肮脏的交易，还有像温清沅这样不肯熄灭的光，有像父亲和温主任这样坚守正义的魂。
而他，会带着这些光和魂，一步步揭开所有的真相。就像母亲说的，再黑的夜，也挡不住星星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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