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长桌铺着暗纹桌布，像一块凝固的深潭。
沈家老宅的吊灯亮得晃眼，水晶折射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阮念坐在沈知珩身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的流苏。
沈知珩的母亲正和几位远房亲戚说笑，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扫过来，像带着钩子。
“念念别拘束。”沈母端起茶杯，瓷盖碰撞的声音清脆，“阿珩这孩子，平时看着温和，其实粗心，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尽管说。”
“谢谢阿姨，阿珩对我很好。”阮念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软。
沈知珩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
他的掌心温热，阮念却觉得那温度烫得人发慌。
长桌主位，沈老爷子端坐着，手里捏着佛珠，目光浑浊地扫过全场。沈知砚坐在他左手边，面前的骨碟干干净净，只放着一双筷子，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烟火气。
菜一道道端上来。
油焖大虾的香气漫过来时，沈知珩的动作比谁都快。
他拿起一只虾，指尖灵活地捏住虾头，轻轻一拧，再剥开虾壳，动作熟稔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嫩的虾仁落在阮念碗里，还冒着热气。
“快吃，凉了就腥了。”他笑着说，又拿起一只，重复刚才的动作。
阮念看着碗里的虾仁，突然想起沈知珩第一次给她剥虾的样子。在那家烟火气很重的粥铺，他也是这样，低着头，认真得不像话。
“谢谢。”她夹起虾仁，放进嘴里。
虾肉鲜甜，带着点料酒的香气，味道很好。可她嚼着嚼着，总觉得舌尖有点发涩。
“阿珩对女朋友真是上心。”旁边有人打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从没享受过这待遇。”
沈知珩笑了笑，没接话，手里的动作没停，很快，阮念的碗里又多了几只虾仁。
“多吃点。”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很低，“你太瘦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阮念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抬眼。
视线正好撞上沈知砚。
他就坐在斜对面，手里的筷子不知何时停了，目光落在她碗里的虾仁上，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
阮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对付碗里的饭。
“哥，你也吃点。”沈知珩像是才注意到沈知砚，拿起一只剥好的虾，想往他碟子里放，“这虾新鲜。”
沈知砚没动，只是淡淡地说：“不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沈知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哥最近是忙坏了？”他把虾放进自己碗里，语气听不出情绪，“连口饭都顾不上吃。”
“还好。”沈知砚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总比某些人，心思不在正道上强。”
话音落地，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沈母的脸色变了变，连忙打圆场：“知砚这孩子，就是说话首。阿珩，你哥也是为你好，知远投资最近的项目……”
“妈，吃饭呢。”沈知珩打断她，笑容有点挂不住，“说这些干嘛。”
他拿起公勺，给阮念盛了一碗汤，语气又恢复了温和：“喝点汤，解腻。”
阮念接过汤碗，指尖碰到碗沿，烫得一缩。
沈知砚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听说知远投资最近在跟阮先生的公司谈合作？”他突然开口，目光越过沈知珩，落在阮念身上，“阮先生在建材行业做得不错，就是……资金链好像有点紧？”
阮念握着汤勺的手猛地收紧。
她父亲公司的财务状况，她从没跟沈家任何人提过。
沈知砚怎么会知道？
“哥，你查念念家的事？”沈知珩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沈氏的合作方，总要了解清楚。”沈知砚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我只是提醒你，别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了公司决策。”
“我有分寸。”沈知珩的声音硬了起来。
“希望如此。”沈知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再说话。
桌上的气氛像被冻住了。
亲戚们识趣地闭了嘴，只顾着埋头吃饭，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阮念低头喝着汤，舌尖尝到一丝苦味。
她知道沈知砚是故意的。
他在警告她，也在敲打沈知珩。
这个清冷的男人，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就布好了局，让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里。
“对了，念念。”沈母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下周是你沈爷爷的寿宴，到时候穿得正式点，家里会来很多客人。”
“好的阿姨。”阮念点点头。
“我带她去挑礼服。”沈知珩接过话，语气缓和了些，“保证让她漂漂亮亮的。”
“那敢情好。”沈母笑了，“让你哥也一起去看看？他眼光好。”
沈知砚没接话。
沈知珩却抢先道：“不用了，哥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他说着，又拿起一只虾，剥好，放进阮念碗里。
“快吃，再不吃就凉了。”他的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亲昵。
阮念看着碗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虾仁，突然没了胃口。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沈知砚的目光。
他的视线落在她碗里的虾仁上，又缓缓移到沈知珩脸上，最后定格在他捏着虾壳的手指上，眼神深不见底。
沈知珩像是没察觉，还在低头给她剥虾，嘴角甚至带着点笑意。
阮念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仁，放进嘴里。
这一次，她尝不出任何鲜味，只觉得像在嚼一团蜡。
她知道，这场饭，不是简单的家宴。
是沈知珩在宣示主权，是沈知砚在敲打警告。
而她，就是那盘被夹来夹去的虾仁，看似被珍视，实则不过是他们兄弟暗战里，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可她不在乎。
棋子也好，诱饵也罢。
只要能离沈知砚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被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哪怕粉身碎骨。
她捏紧了筷子，指节泛白。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宅里的灯明明晃晃，却照不进任何人心里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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