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凡揉着发涩的眼睛，把最后一本违纪记录放进档案柜时，窗外的天己经泛白。桌角的搪瓷缸空了三次，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为了整理出全哨上半年的纪律总结，他熬了个通宵，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排长，该换岗了。”刘猛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见他眼下的乌青，咋舌道，“您这是熬了一整夜？要不我替您去巡逻？”
秦凡摆摆手，灌了口凉白开：“没事，巡逻是我的活儿，哪能让你替。”他抓起桌上的纠察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疲惫的眼神，“粥放那儿，我回来再吃。”
走出宿舍时，早操的号声刚响过。士兵们排着队往训练场走，脚步声整齐得像节拍器。秦凡沿着营区边缘巡逻，橡胶棍在手里转了两圈，脑袋却昏沉沉的——熬夜的后遗症涌了上来，眼前的景象都有点发飘。
走到西门岗亭时，哨兵小李正背着手站军姿。秦凡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刚要抬脚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老陈的声音：“秦凡，站住。”
他回头一看，老陈穿着常服，正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眉头皱得很紧。“哨长？”
“你再看看小李的站姿。”老陈没走近，只是朝岗亭抬了抬下巴。
秦凡这才定下心神，仔细打量小李：他的左肩明显比右肩低了半寸，左脚尖偏了个小角度，虽然从远处看还算标准，凑近了才发现全是小毛病。“怎么回事？”秦凡的声音沉了下来。
小李的脸瞬间白了，结结巴巴道：“报告秦排长，我……我站了快一小时，有点累……”
“累就可以放松要求？”秦凡往前走了两步，刚想训斥，老陈己经走了过来，按住了他的胳膊。
“是你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没说？”老陈的目光落在秦凡脸上，带着点审视。
秦凡的脸腾地红了——他刚才确实没注意到，熬夜带来的困倦让他的观察力打了折扣。“我……”
“你熬夜整理记录，辛苦我知道。”老陈的声音缓和了些，“但纠察兵首先要严于律己，连自己的状态都管不好，怎么管别人？”
周围路过的士兵都停了下来，远远看着不敢作声。刘猛跑过来，看到这架势，赶紧打圆场：“哨长，秦排长就是太累了，不是故意的……”
“累不是借口。”秦凡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小李，你的站姿不标准，罚站半小时，重新调整。”他转向老陈，“哨长，我没及时发现问题，属于失职，请求处罚。”
老陈挑了挑眉：“你想怎么罚？”
“我替小李站完这班岗，再加罚两小时，在全哨面前作检讨。”秦凡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小李急了：“秦排长，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站好……”
“是我的事。”秦凡打断他，“作为纠察，我的职责就是纠正违纪，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疏忽。”
他走到岗亭前，接过小李的枪，笔挺地站了上去。朝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乌青的眼下透着股倔强。老陈看着他的背影，对周围的士兵说：“都散了吧，该训练的训练，该执勤的执勤。”转身时，他对刘猛说，“把秦凡的粥热着，等他下岗了给他送去。”
一个小时后，秦凡的额头上己经布满了汗珠，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路过的士兵们都放慢脚步，看着这位平时铁面无私的纠察兵，此刻像个新兵一样站在岗亭里，没人敢出声议论，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敬佩。
王铁牛带着新兵路过时，特意让队伍绕了个弯，离岗亭远点：“都看啥？好好训练！秦排长这是给咱们做榜样——纪律面前，谁都不能搞特殊，包括他自己。”
中午下岗时，秦凡的腿己经有些发僵。刘猛扶着他往宿舍走，递过热粥：“排长，你这又是何必？没人会怪你的。”
“有没有人怪，我自己心里清楚。”秦凡喝了口粥，粥的温度熨帖着空荡荡的胃，“我总说‘纪律面前人人平等’，真到了自己头上，要是找借口，以前说的话不就成了笑话？”
下午全哨大会上，秦凡站在主席台上，没念稿子，就说自己早上的失误：“我熬夜是事实，但这不能成为没发现问题的理由。纠察兵的眼睛，得时刻亮着，不管自己多累、多困。今天我没做到，以后绝不会再犯。”
台下鸦雀无声，连平时最爱起哄的周小胖都坐得笔首。老陈在最后总结时说：“秦凡今天的做法，比讲一百遍大道理都管用。啥叫纪律？就是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能较真到底。”
散会后，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讨论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小李红着眼圈找到秦凡，递给他一块擦汗的毛巾：“秦排长，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站不好军姿了。”
“不是保证给我，是保证给自己。”秦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岗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练自己的精气神。”
王铁牛凑过来，递给他一瓶冰镇酸梅汤：“你这一下，估计全哨没人再敢糊弄了。连你都能罚自己，谁还敢找借口？”
秦凡笑了笑，喝了口酸梅汤，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点困倦。他知道，这次失误算不上坏事——至少让所有人都明白，纪律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是落到实处的行动，哪怕犯错的是那个平时最较真的人。
傍晚巡逻时，秦凡的脚步格外稳健。路过每个岗亭，他都会多停留两分钟，仔细检查哨兵的站姿、装备，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刘猛跟在后面，突然说：“排长，我现在算明白为啥大家都服你了。”
“为啥？”
“因为你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刘猛挠了挠头，“换了我，肯定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秦凡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他想起刚到哨所时，王铁牛说“这儿的规矩不是罚站那么简单”，现在才真正明白——最难的规矩，从来不是管别人，是管自己。而这份自觉，比任何处罚都更有力量，能让纪律在每个人心里扎根，长出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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