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柱倒影里，那几道淡得几乎透明的扭曲符号，如同活物般吸附在钱颢霖的左脸颊。每一次心跳，都似乎牵动着皮肤下细微的、令人作呕的蠕动感。后颈的旧伤深处，持续传来被烙铁灼烫般的抽痛，与左肩、左手的锐痛交织，演奏着一曲残酷的生存交响。林远的尸体在不远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怀表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像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污染。侵蚀。循环的裂口。
钱颢霖靠着冰冷的钢柱，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的灼痛。狂喜早己被更深的寒意取代。打破重置规则，付出的代价是自身成为污染的载体。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祭坛的坐标——废弃教会医院地下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唯一的方向。但拖着这副残躯，他能做什么？
一个名字在混乱与剧痛中顽强地浮现：陈铭。市局首席法医，技术狂人，也是少数几个钱颢霖能交付部分信任的人。更重要的是，陈铭有着顶尖的专业能力和对“异常”近乎偏执的好奇心。现在，他需要的不再是常规的刑侦支援，而是对“非人”的解读！林远的尸体，这枚诡异的怀表，还有他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异变……陈铭，是唯一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钱颢霖撕下相对干净的衬衫下摆，用牙齿和右手配合，艰难地包扎住左掌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在左肩的贯穿伤上用力勒紧，暂时止住汹涌的流血。每一次动作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残破的衣衫。他挣扎着站起，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不能留下任何指向这里的线索。用尽力气，将林远的尸体拖到最深处一个废弃的、灌满冷凝水的巨大沉淀池旁，推了下去。沉重的落水声在死寂的工厂里回荡，很快归于平静。水面只冒了几个浑浊的气泡，便再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钱颢霖几乎虚脱。他最后看了一眼林远消失的水面，紧紧攥住那枚黄铜怀表，拖着濒临极限的身体，如同一个血色的幽灵，踉跄着消失在废弃工厂如同巨兽骸骨般的阴影里。
市局大楼地下二层，法医解剖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冰冷的不锈钢器械在无影灯下反射着森然的光。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线，是真相沉默的代言处。
陈铭刚结束一例常规尸检，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张高倍放大的组织切片图片皱眉思索。他西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他对一切“异常”都有着近乎本能的探求欲。
“陈法医。”
一个嘶哑、虚弱，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陈铭抬头，镜片后的瞳孔瞬间收缩！
钱颢霖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和凝固的血污。左肩的衣服被暗红发黑的血迹浸透了一大片，布料黏连在伤口上。左手被一条染血的布条潦草包裹，指缝间还在渗出暗红的液体。最刺目的是他左脸颊颧骨下方——几道极其浅淡、却无比清晰的扭曲符号印记，如同活体的藤蔓，悄然盘踞在皮肤之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种陈铭从未见过的火焰——混杂着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钱队？！”陈铭猛地站起，声音带着惊骇，“你怎么……出什么事了？！”他立刻绕过桌子冲过去，职业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去查看钱颢霖左肩的伤势。
“别碰！”钱颢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警惕，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痛苦和莫名的恐慌感，声音低沉下来：“陈法医……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常规的帮助。”
他将紧握的右手摊开。
那枚沾着暗红血渍的黄铜怀表，静静地躺在他掌心。表盖上，扭曲的沙漏符号在解剖室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陈铭的目光瞬间被那枚怀表攫住。他作为顶尖法医的首觉告诉他，这东西绝非凡物。那种诡异的线条，那种非自然的扭曲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还有……”钱颢霖的声音干涩，他指了指自己左脸颊的符号印记，又艰难地侧过头，露出后颈那片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覆盖的区域，“这里……旧伤……感觉不对。非常……不对。”
他没有提循环，没有提日记本，没有提镜中的存在，更没有提废弃医院地下室和三年前的记忆碎片。那些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陈铭的专业，专注于眼前最“物理”的异常：这枚怀表，他脸上的印记，后颈的旧伤。
陈铭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钱颢霖的伤口，将他扶到旁边的检查床上躺下。“别动，我先处理你的外伤！失血过多你会休克！”他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却异常麻利。打开旁边的器械柜，取出清创包、缝合针线、消毒液、止血钳。
处理左肩的贯穿伤时，陈铭的眉头越皱越紧。伤口很深，边缘组织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不自然的灰白色，缺乏正常创伤应有的炎症反应。他用镊子小心夹取了一点边缘组织样本，放在无菌培养皿里。清理左掌的撕裂伤时，同样发现了这种异常的组织状态。当消毒液触碰到钱颢霖左脸颊那些淡色符号印记时，钱颢霖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陈铭观察到，那些印记周围的毛细血管瞬间呈现出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收缩，仿佛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被刺痛了。
“忍着点。”陈铭沉声道，用无菌棉签极其轻柔地沾取了印记表面的一点皮屑样本。
外伤处理是暂时的止血和清创，陈铭知道钱颢霖要的不是这个。他将钱颢霖扶到靠背椅上，自己则如同面对最复杂谜题的侦探，将全部精力投向了那枚怀表。
他首先将怀表置于高倍电子放大镜下。表盖上的沙漏符号在镜头下纤毫毕现。陈铭的呼吸微微一滞——那线条的扭曲并非雕刻的瑕疵，而是一种……精密的、仿佛遵循着某种未知几何学的结构！线条内部，在超高倍放大下，隐隐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纳米级电路般的复杂纹路！
“紫外线。”陈铭低语一声，将怀表转移到旁边一个封闭的紫外线观察箱内。打开特制的长波紫外灯。
幽蓝的光芒笼罩下，怀表内部仿佛活了过来！
表盖上的沙漏符号，迸发出与日记本上那些暗红核心符号如出一辙的、粘稠的暗红色荧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荧光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沿着那些纳米级的细微纹路流淌、搏动，如同活体的毛细血管网络！整个沙漏符号，在紫外线下变成了一幅搏动着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微型痛觉传导图！
陈铭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己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开启了旁边连接着高灵敏度物质分析仪（MS）的激光微区采样探头。一道极其细微的激光束精准地打在沙漏符号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激起肉眼难辨的微量物质气化。
分析仪的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几分钟后，一份复杂的质谱图和分析报告生成。
陈铭紧盯着屏幕，眼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数据光芒。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检测到……高度异常的有机硅聚合物……结构……前所未见……具有……具有神经信号传导模拟特性？！还有……微量放射性同位素……半衰期……无法计算？！以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微量的……人体神经组织降解物？！高度同源化？！像是……像是从某个特定个体上……‘剥离’下来的？！”
他猛地转头看向钱颢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行走的谜团：“钱队！这怀表……这东西……它……它在‘模拟’神经活动！它内部嵌着……嵌着‘人’的神经残留物！它像是一个……一个……”
“锚点。”钱颢霖嘶哑地接口，后颈的剧痛随着陈铭的发声而加剧，如同在呼应。陈铭的发现，完美印证了他最可怕的猜想。“一个……稳定‘存在’的锚点。林远……靠它……在循环里……保持‘稳定’？”
陈铭沉重地点点头，目光转向钱颢霖脸颊的符号印记和他后颈的方向。“钱队，你的伤……和你脸上的东西……恐怕……”
他拿起之前采集的组织样本培养皿和皮屑样本，走向旁边的多功能生物显微镜。将肩部伤口的异常灰白组织切片放在载物台上，调整目镜和光源。
高倍镜下，景象让陈铭这位见惯了各种离奇死亡的法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正常的肌肉纤维结构被严重破坏！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极其细微、相互缠绕盘结的、半透明的……丝状物！它们如同入侵的菌丝网络，深深扎根在残存的肌纤维中，不断地侵蚀、替代！在这些“菌丝”的节点处，镶嵌着无数微小的、闪烁着微弱蓝紫色荧光的……晶体颗粒！它们在显微镜光源下，如同活体组织中的星辰，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陈铭立刻将皮屑样本切片换上。结果更令人心胆俱寒！那些淡色符号印记下的皮肤组织，那些“菌丝”网络更加密集！那些蓝紫色荧光晶体颗粒的数量也更多、更大！它们像是有生命般，在组织切片中极其缓慢地……增殖！
“钱队……”陈铭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恐惧，“你伤口里……还有脸上……长出来的不是疤痕组织……是……是某种‘异物’！它们像……像活性纳米纤维！在侵蚀你的正常组织！那些发光的晶体……成分未知！但它们在……在生长！在……取代你！”
他猛地看向钱颢霖后颈的方向：“你感觉到的旧伤异常……恐怕……是侵蚀的源头！那里……被‘锚定’的东西……正在通过这些‘菌丝’……向你的全身扩散！林远的怀表是外置的‘锚点’，而你……”陈铭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怜悯和惊悚，“……你后颈的旧伤……是一个……活体的‘锚点’！一个……更高级、更可怕的‘污染源’本身！”
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钱颢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陈铭冰冷的、专业的宣判，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扎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意识。活体锚点。污染源。侵蚀。取代。
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祭品载体。
“有办法……抑制吗？”钱颢霖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眼底深处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陈铭看着钱颢霖眼中那近乎非人的意志，沉默了几秒，走到药品柜前，取出一个特制的小型低温冷藏盒。打开，里面是几支封装在金属筒里的针剂。针剂内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的银灰色。
“实验室的最新成果，代号‘灰烬’。”陈铭的声音低沉，“原本设计用来中和某些极端生物毒素对神经的侵蚀。原理是……强行阻断特定频率的神经信号传递，代价是……会造成剧烈的、短期的神经痛觉过敏，以及未知的神经损伤风险。”他抽出一支，递给钱颢霖，“理论上，它或许能干扰你体内那些‘异物’的信号传导网络，暂时减缓侵蚀速度……但只是理论！而且，它本身……就是剧毒！”
钱颢霖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右手，接过了那支冰冷的金属筒。灰烬。名字很贴切。
“谢谢。”他嘶哑地说，将金属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灼热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锚点。污染。侵蚀。钥匙是毒。痛与遗忘。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疯狂，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废弃教会医院的地下祭坛！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利用循环规则、利用污染本身、利用这“灰烬”之毒、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破釜沉舟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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