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湿透的衣物，将寒意源源不断地刺入钱颢霖的身体。他蜷缩在卫生间的角落，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周围是碎裂的镜片和溅开的水渍、血迹。后颈那如同灌满了水银的沉重剧痛，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脑海中，那如同坏掉收音机般的嗡鸣声持续不断，像无数根细针在反复穿刺他的意识。
镜中倒影那碎裂的、冰冷的微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乱的视野中反复闪现，与面具人那黑洞般的眼孔、那宣告他成为祭品的电子合成音重叠在一起。
我是谁？
容器？祭品？还是……正在被抹除的残影？
巨大的身份认同危机如同黑洞，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在这无边的绝望和混乱中，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沉船中最后的浮木，顽强地浮现出来——
三年前！
废弃医院！
地下室！
祭坛！
银面具人！
那支刺向后颈的注射器！
那段被强行抹除、又在第八次循唤林远死亡时被剧痛强行撕开一道血淋淋口子的记忆！那是这一切的起点！是污染和循环的源头！是那个“镜中存在”最初被植入他体内的时刻！
只有找回那段记忆！只有看清那个银面具人的真面目！只有知道那支注射器里到底是什么！才能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才能找到……哪怕一丝反抗的可能！
“记忆……追溯……”钱颢霖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他挣扎着，用沾满血污和水渍的手，扶住冰冷的洗手台边缘，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镜片中自己那无数个扭曲、破碎的倒影。每一个倒影的嘴角，似乎都残留着那冰冷的笑意。
不能在这里！这个地方充满了血腥和那“镜中存在”的恶意残留！他需要一个相对“干净”、能集中精神的环境！
他踉跄着走出卫生间，无视了客厅中央那血腥的祭坛现场。浓重的血腥味依旧刺鼻，但他此刻的感官被内部的剧痛和混乱占据，反而有些麻木。他冲出张雅雯的家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冲进冰冷的夜风之中。
去哪里？
警局？不行！那里可能有“园丁”的眼线。
陈铭那里？太危险，可能连累他。
苏然？……那个耳垂带着暗红印记的模糊侧脸瞬间闪过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恐惧。
只有一个地方了——他那个位于旧城区、几乎无人知晓的、存放应急物资的隐蔽储物点。一个由废弃防空洞改造的、不足五平米的小空间。阴暗，潮湿，但绝对安静，绝对私密。
钱颢霖如同逃命的野兽，在午夜冷清的街道上狂奔。沉重的身体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费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后颈的剧痛和脑海中的嗡鸣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相随。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解体的破船，随时可能被那沉重的痛苦和混乱彻底淹没。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抵达目的地。一处废弃工厂围墙外，一个极其隐蔽、被茂密藤蔓覆盖的通风口。他熟练地拨开藤蔓，露出一个锈蚀的铁栅栏。用藏在角落的钥匙打开锁，用力拉开沉重的栅栏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他矮身钻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他打开备用的强光手电（储物点里有备用），光柱刺破黑暗。顺着陡峭的金属梯向下爬了五六米，进入一个低矮、压抑的小空间。
这里就是他最后的避风港。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瓶装水、急救包、备用衣物。空气冰冷而凝滞。
钱颢霖背靠着冰冷的、布满凝结水珠的水泥墙壁滑坐在地。精疲力竭。他拧开一瓶冰冷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流刺激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关掉了强光手电。将自己彻底浸入黑暗之中。绝对的黑暗，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心脏沉重的搏动声、后颈那持续的、如同闷雷般的钝痛，以及脑海中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他需要静心。需要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逆流而上，追溯那被封锁在深渊的记忆！
他闭上眼。将全部的精神力量，如同收束的光线，凝聚成一道无形的、锋锐的“探针”。目标：后颈深处那片被“锚定”的、如同沉重铅块的剧痛区域！
那里，是污染的核心，是枷锁的源头！但也可能是……记忆被封锁的闸门所在！他要触碰它！刺激它！在剧痛的反馈中，寻找那被埋藏的记忆碎片！
“呃……”钱颢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精神“探针”刚一触及后颈那片区域，一股狂暴的、如同海啸般的剧痛和强烈的排斥感瞬间反噬而来！无数混乱、扭曲、充满亵渎意味的影像碎片在他黑暗的视野中炸开：翻滚的血色面孔、蠕动的内脏齿轮、亿万生灵的哀嚎……还有那个冰冷宏大的意志：“祭品……归位……”
“滚开！”钱颢霖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他强行稳住那摇摇欲坠的精神“探针”，无视那些疯狂涌来的幻象和剧痛，将所有的意志力，如同烧红的钢锥，狠狠刺向那片沉重区域的更深处！他不要看这些干扰！他要看三年前！看那个暴雨夜！看那个废弃医院的地下室！
“给我……出来！！！” 灵魂在呐喊。
轰——！！！
仿佛触动了某个极其危险的开关！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纯粹的、由“否定”和“抹除”意志构成的黑色荆棘，带着尖锐的咆哮和亵渎的诅咒，瞬间从他后颈的“锚点”最深处爆发出来！狠狠绞向他的精神“探针”！意图彻底焚毁他这胆大包天的窥探行为！
“呃啊啊啊——！！！”钱颢霖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弹动、蜷缩！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喉咙里爆发出不形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暴怒的嘶嚎！仿佛灵魂正在被那黑色的荆棘反复穿刺、焚烧！
黑暗的视野中，那狂暴的幻象和黑色荆棘的绞杀占据了大部分。但就在这毁灭性的痛苦洪流中，一点微弱的、冰冷的银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灯，顽强地闪烁着！
是它！三年前的记忆碎片！被这强行冲击撼动了！
钱颢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顾灵魂被撕裂焚烧的剧痛，将残存的精神力量全部投向那点微弱的银光！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
? 倾颓的、爬满藤蔓的灰色医院轮廓！ 巨大的闪电撕裂漆黑的雨幕，瞬间照亮了尖顶和破碎的彩色玻璃窗！雷声震耳欲聋！
? 幽深、潮湿的地下通道！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损的管道滴落，脚下是粘滑的苔藓和积水。前方，那扇刻着扭曲沙漏符号的厚重金属门！
? 门内！ 摇曳的、昏黄的烛火！冰冷的石质祭坛！束缚台上年轻自己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喊！
? 银面具人！ 宽大的黑袍，光滑的银面具，黑洞般的眼孔！手中那支粗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注射器！针筒内，粘稠的、散发着幽暗蓝紫色荧光的液体在蠕动！
? 针尖！ 闪烁着寒光的针尖！被稳定地、不容抗拒地……刺向年轻自己后颈的瞬间！
? 剧痛！ 撕裂灵魂的剧痛！与此刻钱颢霖承受的痛苦完美重合！祭坛边缘的符号亮起暗红光芒！无数细密的暗红色光线蔓延出来！
? 银面具人！ 在能量爆发的顶点，微微侧过头！那双隐藏在黑洞般眼孔后的视线，穿透三年的时光迷雾，冰冷、漠然、带着非人的审视和……掌控！
“看……看清他！”钱颢霖的灵魂在剧痛中尖啸！
记忆碎片剧烈晃动、模糊。银面具人的侧脸轮廓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钱颢霖凝聚最后一点、即将被黑色荆棘彻底焚毁的意志力，如同榨干骨髓般，狠狠“聚焦”！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他看到了！在银面具人侧头、视线穿透时光投向他（现在的钱颢霖）的瞬间，面具光滑的边缘，因为角度的变化，极其短暂地……微微“抬起”了那么一丝丝！
露出了面具之下……紧邻耳垂下方的一小块皮肤！
在那块苍白的皮肤上……一点极其微小、如同凝固血珠的……暗红色印记！清晰无比！
与此同时，记忆碎片中，祭坛上年轻的钱颢霖在针尖刺入的剧痛中，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银面具人持注射器的右手手腕内侧！
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
在黑袍宽大的袖口下，手腕内侧靠近掌根的位置……一道细长的、颜色很淡的……陈旧疤痕！形状……如同被锐利的玻璃划伤！
钱颢霖的呼吸骤然停止！
暗红印记！手腕疤痕！
这两个细节，如同两道惨白的闪电，狠狠劈开了他记忆的混沌！
他认识那个印记！他认识那道疤！
一个名字，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如同失控的列车，轰然撞入他濒临破碎的意识——
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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