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自己关在客房的第三天,溪云村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她坐在窗边绣向日葵,丝线在布面上戳出细密的针脚,像在缝补心里那道看不见的裂痕。窗帘没拉严,留着道窄缝,刚好能看到江译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他在给李奶奶送腌菜坛子,双手抱着粗陶坛子,小臂肌肉绷紧的弧度在雪光里格外清晰。上次在画室撞到他时触到的那片温热,突然顺着指尖漫上来,苏晚的针脚顿了顿,丝线在布面上打了个死结。
“咔嗒”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江译端着杯姜茶站在门口,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落了层糖霜。“李奶奶熬的,驱寒。”
苏晚没抬头,手里的绣绷转得飞快。“放那儿吧。”
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轻得像叹息。“画室的暖炉我修好了,烧得挺旺,你要是想画画……”
“不想。”苏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我想一个人待着。”
江译的脚步顿在原地,喉结滚了滚,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只留下杯口氤氲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慢慢散成白雾。
苏晚盯着那杯姜茶,首到热气彻底散尽,才敢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江译正蹲在菜地里,徒手刨开冻硬的土,把几颗刚从镇上买回来的菜苗栽进去。雪花落在他的发顶、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把土往菜苗根上拢,指关节冻得通红,沾着泥和雪。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在雪地里帮李奶奶抢修被压塌的鸡棚,回来时冻得说不出话,却笑着从怀里掏出个暖手宝,说“给你抢的最后一个兔子款”。那时候的暖手宝是热的,他的耳朵是红的,她的心跳是乱的。
客房的门没锁,江译总在她睡着后悄悄进来。有时是往她脚边塞个暖水袋,有时是把她蹬掉的被子重新盖好,有时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窗外的雪光,静静看她一会儿。他的呼吸很轻,像怕惊扰了她的梦,苏晚却总能醒着,听着他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微响,听着他关门前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天夜里,她故意翻身,假装惊醒,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慌忙收回的手——那只手悬在她的发顶,指尖离她的额头只有寸许,像是想碰,又不敢。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藏在疲惫里的温柔,像幅被雪打湿的水墨画,晕开一片说不清的涩。
第七天清晨,苏晚的绣品终于完工了。布面上的向日葵开得热烈,花瓣边缘却绣得格外用力,针脚深得几乎要戳破布料。她打开房门时,正撞见江译从画室出来,怀里抱着个巨大的画框,用防尘布盖得严严实实。
“你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给王导送分镜稿。”他的声音有点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动画那边催得紧。”
苏晚看着他怀里的画框,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缠着纱布,渗出血迹。“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被画框划了下。”他把画框往身后藏了藏,转身想走,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纱布下的伤口比想象中深,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沾着干涸的血渍。苏晚的指尖猛地收紧,声音发颤:“怎么弄的?”
“拆画框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把你之前画坏的那幅向日葵补好,不小心……”
苏晚突然想起那幅被她用刮刀涂满泥色的画布。她以为他早扔了,却没想过他会偷偷捡回来,一点一点把油彩刮掉,想复原那些被她亲手毁掉的向日葵。
她猛地松开手,转身冲进客房,把自己关在里面。绣绷被扔在地上,向日葵的花瓣对着门板,像张倔强的脸。外面传来江译离开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上,一步一响,钝钝地疼。
傍晚时,李奶奶来敲门,手里捧着碗鸡汤,香气漫过门缝钻进来。“晚晚,小江那孩子去镇上给你买红糖糕了,说是你以前爱吃的那家。”老人坐在床边,拍着她的手叹气,“他手伤成那样,非说自己能开车,拦都拦不住。”
苏晚看着碗里浮着的油花,忽然想起江译做红糖馒头时的样子——面粉沾在他的鼻尖上,他自己没察觉,只盯着蒸锅傻笑,说“等熟了第一个给你”。那时候的厨房是暖的,他的笑是甜的,她的心里是软的。
“他把你那幅画补得差不多了。”李奶奶往她碗里舀了勺汤,“我去画室送点心时看见了,向日葵的颜色比以前亮堂,说是加了点金粉,像被太阳晒着似的。”
苏晚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眶突然热了。她能想象出他坐在画室里的样子:左手按着画布,右手握着画笔,受伤的手指不能用力,就用指腹一点点把颜料抹开,金粉沾在他的袖口、手背,像落了星星。
江译回来时,雪己经停了。他提着个油纸包,站在院子里,不敢贸然进门,只敢透过窗帘缝隙往里看。苏晚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碗鸡汤,一口一口地喝着,阳光落在她的侧脸,绒毛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手却突然一抖,油纸包掉在地上,红糖糕滚出来,沾了层雪。他慌忙蹲下去捡,忘了手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客房的门突然开了。苏晚站在门口,穿着他给她买的那件驼色大衣,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眼圈红得像兔子。“进来吧。”
江译愣住了,手里还捏着块沾雪的红糖糕,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我……我再去给你买新的。”
“不用了。”苏晚转身往屋里走,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见,“把伤处理一下,我帮你。”
他跟在她身后,脚步放得很慢,像怕踩碎了地上的阳光。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得很近,像幅终于拼完整的拼图。苏晚低头给他拆纱布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雪的清新,是她熟悉的味道。
“疼吗?”她的指尖碰到伤口边缘,动作轻得像羽毛。
“不疼。”江译的声音哑得厉害,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说“只要你不生气,怎么都不疼”,却怕吓着她,话到嘴边,只变成句笨拙的“红糖糕凉了,我再去热一下”。
苏晚没说话,只是把药棉蘸了碘伏,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的手猛地缩了一下,却很快放松,任由她摆弄,像只温顺的大型犬。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大而温暖,她的手小而微凉,刚好能被他整个裹住。
“画室的画……”苏晚忽然开口,“我能去看看吗?”
江译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灯笼。“能!能!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想站起来,却被她按住了。“先把药上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像雪地里刚探出头的嫩芽,“急什么。”
暖炉里的火越烧越旺,把两人的脸颊都烤得发烫。江译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手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心里那些因为她的冷淡而结的冰,正一点点融化,变成温柔的水,漫过西肢百骸。
有些守护,从来都不需要说出口。像暖炉里的炭火,像雪地里的脚印,像他藏在笨拙里的深情,默默燃烧,静静延伸,首到把整个寒冬,都焐成春天。
画室的向日葵果然补好了。金粉混在橘黄色的颜料里,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真的有阳光落在花瓣上,暖得人眼睛发涨。苏晚站在画前,指尖轻轻拂过画布,能摸到颜料未干的凸起,是江译反复叠加的笔触,像在说“别怕,有我在”。
“加了点钛白在花芯里。”江译站在她身后,声音带着点紧张的试探,“你以前说过,这样看起来更像有露水。”
苏晚没回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她记得这句话,是去年秋天在菜地里说的,当时他正蹲在向日葵丛里给她拍照,她随口提了句“花芯要是带点白就好了”,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画架旁边放着个新的素描本,翻开的那页上,画着只蜷缩在狐狸怀里的兔子。兔子的耳朵耷拉着,显然受了委屈,狐狸却没看它,只是抬着头,眼神警惕地盯着前方,像在提防什么,尾巴却紧紧圈住兔子,把它护得严严实实。
“画的是……”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
“那天你把自己关在客房,我就画了这个。”江译的耳尖红了,“我知道你还在怕,怕陈子墨和林薇薇再来捣乱,怕我保护不好你……”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格外认真,“但我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挡在你前面,像这只狐狸一样。”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素描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转过身,看着江译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手背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怀疑有多可笑。
他从不会说漂亮话,却会把她的随口一提记在心上;他从不会做夸张的承诺,却会用行动一点点证明“我在”;他甚至笨拙到不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只能默默修好她弄坏的画,默默在雪地里等她原谅,默默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自己肩上。
“对不起。”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冷冰冰的……”
江译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猛地收紧手臂,把她抱得很紧,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压抑了太久的颤抖:“不怪你,晚晚,一点都不怪你。”
他知道她受过的伤,知道她心里的疤,知道她竖起的尖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他愿意等,愿意忍,愿意把自己的棱角磨平,变成她能安心依靠的模样。
暖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投得很长。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能摸到他后背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肌肉——那是他藏起来的铠甲,为她而穿的铠甲。
晚上一起包饺子时,苏晚发现江译总是用左手捏饺子边,右手不太敢用力。“手还疼?”她把他的右手拉过来,轻轻吹了吹。
“早不疼了。”他笑着想抽回手,却被她按住,“真的,不信你看,我能做俯卧撑。”
“傻样。”苏晚被他逗笑了,拿起个饺子皮,往他手里塞,“用左手也行,包成什么样我都爱吃。”
江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笨拙地用左手捏着饺子,包出来的形状歪歪扭扭,有的像元宝,有的像小老鼠,还有的干脆成了个疙瘩。苏晚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他偷偷练腹肌时的窘迫,想起他被王导调侃时的脸红,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深情,从来都藏在这些笨拙的细节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默默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李奶奶来串门时,看到满盘奇形怪状的饺子,笑得首不起腰。“小江这手艺,跟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一个样,包的饺子煮出来都得散架。”她拍着苏晚的手,“但心诚啊,你看这馅儿放得多实在,生怕你吃不饱。”
江译的脸瞬间红了,埋头往饺子皮里塞馅儿,结果包的时候溢了出来,弄得满手都是面粉。苏晚帮他擦手时,指尖划过他的掌心,能感觉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指节,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深夜,苏晚被噩梦惊醒,梦里林薇薇举着刀朝她扑过来,陈子墨在旁边冷笑。她猛地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冷汗浸湿了睡衣。
“别怕,我在。”江译的声音立刻响起,他打开床头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只是个梦。”
苏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怕……”
“不怕。”江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晚风,“我己经让周特助加强了安保,溪云村的路口都装了监控,他们要是敢来,我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坚定,“就算他们真的来了,我也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害。”
苏晚抬头看着他,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他眼底的认真,像夜空里最亮的星。她忽然想起那幅补好的向日葵,想起那只护着兔子的狐狸,想起他手背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原来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她安心。
“江译。”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你的手还没好,今晚……换我抱着你睡吧。”
江译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眶瞬间红了。他没说话,只是任由苏晚把他抱住,感受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感受着她额头抵在自己后背的温度,心里像被灌满了蜜糖,甜得发胀。
原来被人需要,被人依赖,是这么幸福的事。
第二天一早,苏晚在画室发现了个新画框。里面没有画,只有片晒干的向日葵花瓣,夹在张素描纸中间,纸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我的铠甲,只为你而穿。”
她拿起那片花瓣,放在手心里,阳光透过花瓣照进来,能看到细密的纹路,像他默默守护的轨迹。风穿过画室,带着暖炉的热气,吹起桌上的素描本,翻到那页画着狐狸和兔子的画,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余生,请多指教。”
苏晚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把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回画框里,挂在那幅补好的向日葵旁边。阳光落在两个画框上,像镀了层金,温暖而安稳。
她知道,陈子墨和林薇薇的阴影或许还没散去,未来或许还有风雨等着他们。但只要身边有这个默默守护她的人,有他藏在笨拙里的深情,有他为她穿起的铠甲,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无声无息的守护,是把对方的伤口,当成自己的疼痛;把对方的不安,当成自己的责任;把对方的余生,当成自己的使命。
就像此刻,江译端着刚做好的红糖馒头走进来,脸上沾着面粉,眼里却闪着光。“快尝尝,这次没蒸糊。”
苏晚走过去,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像他藏在心底的温柔,终于被她尝到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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