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顶层,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巨大空间,此刻却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
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威士忌的酒渍如同干涸的血迹般刺目。古董瓷器的碎片散落一地,折射着窗外城市冰冷的霓虹,像一地破碎的星辰。空气里弥漫着酒精、香氛和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绝望的悲伤气息。
顾淮舟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落地窗前。
昂贵的西装外套被胡乱丢弃在一旁,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脖颈上因痛苦而绷紧的筋络。他背靠着巨大的防弹玻璃,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头颅深埋,凌乱的发丝遮掩了他大半张脸。
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卖血单复印件,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仿佛想将那冰冷的纸片融入滚烫却千疮百孔的心脏,或是想用这微弱的触感,来确认自己尚未彻底死去。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
“滴答…滴答…”
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是泪水,混合着额角撞在玻璃上渗出的、早己半干的血丝。
悔恨。
如同亿万只食髓蚁,正一口口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啃噬着他赖以生存的傲慢与自负。
恐慌。
如同无底的深渊,在他脚下张开巨口,那深渊里倒映着林见月苍白倔强的脸、小敏憎恨的目光,以及无数被他亲手碾碎的过往。
一年前…那个被他随口提及的星空腕表…她竟为此献出了400ml滚烫的鲜血!而他,在觥筹交错、珠光宝气的生日宴上,将那份承载着她生命分量的心意,如同垃圾般丢弃!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年轻的林见月,拿着那叠用鲜血换来的、可能还带着医院消毒水味的钱,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走进名表店,买下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笨拙地包装好,再鼓起多大勇气,将它放在那堆奢华礼物中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卑微与虔诚?
而他回报她的,是什么?
是漫不经心的忽视,是视若无睹的丢弃!是一年后更甚的当众羞辱和无情封杀!
“呃……”一声痛苦的呜咽从顾淮舟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猛地将头重重撞向身后的玻璃!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需要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否则,这足以将他灵魂撕成碎片的悔恨和恐慌,会彻底吞噬他,让他在这冰冷的地狱里化为灰烬!
金钱!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本能想到的东西!是他顾淮舟衡量一切、解决一切、掌控一切的武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似乎能填补那巨大亏欠感的浮木!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他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那张卖血单,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
身体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办公桌才勉强站稳。眩晕感和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阵阵袭来,但他毫不在意。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张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巨大办公桌。
桌面一片狼藉,文件和昂贵的钢笔散落。他粗暴地扫开碍事的东西,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几次才按准了陈默的快速拨号键。
“陈默!!!”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顾淮舟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立刻!马上!给我准备五千万!不!五千万不够!一个亿!给我往一个账户转一个亿!”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金额巨大的指令惊住了,但他立刻从顾淮舟那濒临崩溃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有任何犹豫:“是!顾总!账户是?”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账户?
顾淮舟猛地顿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大脑在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疯狂搜寻。
星语!
对!那个简陋的、在梧桐里倔强亮着的“星语”!
媒体!那些该死的报道!报道里提到过!虽然模糊,但一定有线索!
“查!给我查梧桐里那个‘星语’心理援助中心的公开捐款账户!或者林见月本人的账户!任何能关联到的!立刻!马上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分钟之内!我要看到钱汇出去!一个亿!一分都不能少!!!” 顾淮舟对着话筒咆哮,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破音,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明白!顾总!我立刻去办!” 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即电话被挂断。
顾淮舟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跌坐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巨大的椅背将他深陷其中,却无法提供丝毫安全感。他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泛着骇人的惨白,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个亿……
这够了吗?
能买回那400ml承载着生命温度的鲜血吗?
能抹平他当众摔碎琉璃星的羞辱吗?
能补偿她在这肮脏的梧桐里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把这钱送出去!立刻!马上!仿佛晚一秒,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悔恨就会将他彻底吞噬,让他万劫不复!
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死寂和令人窒息的焦灼中煎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霓虹闪烁,如同嘲讽他内心的混乱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对顾淮舟来说却像过了半生。
内线电话的指示灯骤然亮起!尖锐的铃声划破死寂!
顾淮舟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怎么样?!”
“顾总,”陈默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完成艰巨任务的紧绷,“查到了!梧桐里‘星语’目前没有正式的公开募捐账户,但通过媒体披露的信息和我们的一些渠道,确认了林小姐名下有一个用于个人收支的银行账户,目前与‘星语’的初期运作资金有混用迹象。一个亿,己经以匿名方式,通过多级非关联账户操作,刚刚汇入了林小姐的这个账户!汇款备注……空白。”
匿名……空白……
顾淮舟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听到“汇入”两个字的瞬间,仿佛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长长地、带着剧烈颤抖地吁了一口气。
汇过去了……
一个亿……
到她手里了……
巨大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仿佛完成了一件足以救赎灵魂的壮举。那足以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悔恨,似乎因为这金钱的洪流冲刷,暂时被压制了下去,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想象着林见月收到银行通知时的表情。震惊?难以置信?或许……会有一丝动容?毕竟,一个亿,足以彻底改变“星语”的命运!足以让她摆脱眼下所有的困境!
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期待”的火苗,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也许……也许这沉重的金钱,能成为一块敲门砖?能稍微……撬动一点那扇被他亲手焊死的、名为“林见月”的心门?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陈默可以离开了。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无边无际的、暂时被金钱麻痹了的、冰冷的悔恨与黑暗。
---
梧桐里,304室。
夜色深沉。窗外是城中村永不疲倦的嘈杂声浪,劣质音响的鼓点、醉汉的吆喝、婴儿的夜啼……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狭小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那张掉漆的旧桌子。
林见月伏在桌案前。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字迹的废纸,旁边放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她正用那半截铅笔,专注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今天“星语”接待的几个求助者的情况:那个被骚扰的女工的情绪变化,断臂父亲孩子的营养状况,自残少女画出的新图案代表的含义……她的字迹依旧工整,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胃部的隐痛并未消失,只是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眼下的青黑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明显。但她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短信提示音,从她放在床头的那个老旧的、屏幕都带着裂痕的按键手机上响起。
林见月的笔尖顿了一下。这么晚了?谁会发短信?吴奶奶?还是哪个求助者有急事?
她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亮了她苍白的面容。
屏幕上显示的发信人,是“XX银行”。
林见月的眉头下意识地微蹙。银行?催款通知?还是……她最近确实用这个账户接收过几笔零零散散的、匿名好心人的小额捐款(最大一笔是五百块),但银行很少会深夜发通知。
带着一丝疑惑,她点开了短信。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格式冰冷而标准: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X时X分收到跨行转账人民币100,000,000.00元。当前余额100,000,XXX.XX元。详情请查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昏黄的灯光下,林见月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她脸色一般惨白。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
1 0 0 , 0 0 0 , 0 0 0 . 0 0
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八个零。
一亿元。
一亿。
冰冷的数字,像一串烧红的密码,带着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狠狠烙进她的瞳孔深处!每一个“0”都像一张无声嘲笑的血盆大口!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闷痛!
谁?
是谁?!
一个亿?!
在这个世界上,能如此轻描淡写、在深夜瞬间将一亿巨款打入她这个在银行系统里几乎等同于“贫民窟账户”的人……只有一个!
顾!淮!舟!
这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强烈的羞辱感,瞬间贯穿了她的脑海!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那张卖血单的事情!
所以……他来了!
用他最擅长、最习惯的方式——钱!铺天盖地的钱!试图砸碎她刚刚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一切!试图用这肮脏的金钱,来“买断”那400ml鲜血承载的屈辱!来“补偿”他过去所有的伤害!来再次将她牢牢地钉在“宠物”、“玩物”的位置上!
一股混合着极致愤怒、被冒犯的恶心感以及一种深沉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恐慌,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林见月的头顶!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尖锐!眼前阵阵发黑!
她猛地攥紧了手机!那冰冷的塑料外壳几乎要被她的指骨捏碎!
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他以为一个亿就能抹平他亲手造成的那些深渊般的伤痕?
他以为这样,就能赎回他的罪孽,就能让她重新回到他脚下摇尾乞怜?!
做梦!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和力量,支撑着林见月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梧桐里夜晚特有的浑浊和凉意,却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头的腥甜和胃部的翻搅。
她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迅速冷却下来,变得如同极地寒冰般冷冽、坚硬、锐利!
没有丝毫犹豫!
林见月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披件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薄旧背心,一把抓起桌上的银行卡(那张承载着一亿巨款的卡)和身份证,拉开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梧桐里深夜依旧喧嚣的巷弄!
冷风如同刀子般刮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但她感觉不到冷,心中燃烧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
她的目标无比清晰——巷口那台24小时自助银行ATM机!
---
顾氏顶层。
顾淮舟依旧深陷在宽大的座椅里,闭着眼睛,试图在无边的疲惫和黑暗中捕捉一丝想象中的、林见月收到巨款后可能产生的细微波澜。那丝微弱的“期待”火苗,在巨大的金钱力量支撑下,似乎顽强地燃烧着。
突然——
“叮!”
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短信通知无声地弹了出来!
顾淮舟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是她吗?是她看到了吗?她……会说什么?
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地点开短信。
发信人:XX银行。
内容: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X时X分收到跨行转账人民币100,000,000.00元。备注:原路退回。
轰——!!!
如同一颗无声的核弹在顾淮舟的颅内轰然爆炸!
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名为“期待”的火苗,瞬间被这冰冷到极致、也讽刺到极致的“原路退回”西个字,彻底碾灭!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又因为极致的眩晕和脱力,重重地跌坐回去!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原路……退回?
她……退回来了?
一个亿!
她竟然……一分不少地……退回来了?!
顾淮舟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短短的一行字,每一个铅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扎进他试图用金钱构筑的、摇摇欲坠的救赎幻境!
没有震惊!
没有询问!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有这冰冷到极点、也决绝到极点的“原路退回”!
这比任何愤怒的咒骂、任何憎恨的眼神,都更具毁灭性!这是最彻底的否定!最冰冷的切割!最无声的宣判!
她不需要他的钱!
她不接受他的“补偿”!
她甚至……不屑于与他产生任何金钱上的关联!
“星语只收干净钱……”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报道里她说过的话。干净钱……他的钱……是脏的吗?
一股比之前任何悔恨都更猛烈、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顾淮舟的西肢百骸!那是一种被彻底拒绝、被彻底否定、被彻底划清界限后……产生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和……绝望!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华丽外衣、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乞丐,试图用一块沾满泥污的金砖去换取一丝怜悯,却只换来对方更加冰冷的、视若无物的目光,和一句无声的判决:你,不配。
“嗬……嗬……”顾淮舟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瞬间褪尽血色的、扭曲而惨白的脸。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用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发动了一场自以为是的“救赎”攻势,却在对方无声的、冰冷的退回中,被击得粉碎。
一个亿,买不来一滴血承载的真心,更买不回被他亲手摧毁的信任和尊严。
林见月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冰冷的银行短信,如同最终的审判书,静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也烙印在顾淮舟鲜血淋漓的灵魂深处。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粗重而破碎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霓虹那永恒不变的、冷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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