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高定会所。
与其说这是一间店铺，不如说是一座用金钱、艺术和极致奢华堆砌而成的宫殿。坐落在城市最寸土寸金的滨江大道，独占一栋极具现代艺术气息的玻璃幕墙建筑。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无瑕的水晶，将午后略显苍白的冬日阳光毫无保留地引入，经过精心设计的折射，在室内投下梦幻般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空灵、难以言喻的高级香氛，像是初雪融化在松林的气息，又混合着某种珍稀皮革和顶级丝绸的独特味道，清冷、昂贵、拒人千里。
林见月跟在顾淮舟身后，踏入这片流光溢彩的世界时，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银河系的尘埃。脚下是厚如云朵、吸音效果极佳的纯白羊毛地毯，每一步都踏在云端般虚浮。目光所及，是如同艺术展品般陈列在独立水晶展台上的华服。那些裙子，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凝结了无数工匠心血的艺术品。蕾丝繁复如梦幻森林，丝绸流淌着月光般的光泽，刺绣在灯光下闪烁着秘银和宝石的微光。每一件都标着令人咋舌的天价，如同冰冷的标签，宣告着这里属于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极其安静，只有若有若无的空灵背景音乐在流淌。寥寥几位穿着考究、气质不凡的女士，在专属顾问的轻声细语陪同下，优雅地浏览着。她们的目光偶尔扫过跟在顾淮舟身后的林见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扫描异类的审视，随即又漠然地移开，仿佛她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微尘。
林见月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起球的米色高领毛衣下摆。廉价化纤的粗糙触感，在这片极致光滑柔软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刺眼和格格不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穿着乞丐装闯入皇宫的小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昨晚低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此刻混合着巨大的紧张和无所适从，让她脚步虚浮，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消失在纯白的地毯里。
顾淮舟步履沉稳，径首走向会所深处一片更为私密、光线也更柔和的水晶隔断区域。那里，己经坐了几个人。
正中央的丝绒沙发里，坐着一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穿着剪裁极佳的墨绿色丝绒套装，颈间佩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威仪。正是陆夫人。
她的身旁，紧挨着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很漂亮，带着一种温室花朵般娇嫩天真的气质，穿着的羊绒连衣裙，正低头摆弄着手机，眼神里带着一丝百无聊赖和对周遭环境的理所当然。是陆家的小女儿，陆晴晴。
而坐在陆夫人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赫然是苏蔓。
她今天换了一身更为低调却依然奢华的象牙白羊绒连衣裙，妆容精致淡雅，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显得温婉得体。看到顾淮舟进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站起身，脸上绽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惊喜和倾慕的甜美笑容：“淮舟哥，你来啦！”声音娇柔，如同黄莺出谷。
陆夫人也抬起头，目光落在顾淮舟身上，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淮舟来了。”她的视线随即很自然地滑向顾淮舟身后那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女孩，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性的询问，“这位是……？”
顾淮舟步伐未停，走到沙发区，姿态从容地在陆夫人对面的沙发坐下。他甚至没有多看苏蔓一眼，仿佛她只是这奢华背景板的一部分。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陆夫人，声音低沉平稳：“陆夫人，晴晴。”他微微侧首，用下巴极其随意地点了一下僵立在他身后、如同受惊鹌鹑般的林见月，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随身物品，“我的助理，林见月。带她来帮忙记点东西。”
“助理？”陆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审视一件不合时宜摆设般的挑剔。她的目光在林见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苍白憔悴的脸色和拘谨不安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眼神，没有刻意的轻蔑，却比任何鄙夷都更伤人，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视而不见的漠然。
陆晴晴闻言，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眼皮，好奇地瞥了林见月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纯粹的天真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像是在看动物园里一只新来的、毛色灰暗的小动物，随即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继续刷手机。
苏蔓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甜美。她重新坐回沙发，姿态优雅地交叠双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林见月身上来回扫视。从她廉价起球的毛衣袖口，到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边缘，再到她那双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帆布鞋……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收入眼底。苏蔓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弧度。她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里的意味，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顾先生，陆夫人，苏小姐，陆小姐。”专属顾问是一位气质干练、穿着合体黑色套装的年轻女性，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无懈可击的恭敬微笑。她优雅地欠身，声音如同清泉流淌：“晴晴小姐的订婚宴礼服初稿己经调整好了，模特正在准备，请稍候片刻。几位需要喝点什么吗？”
“给我一杯伯爵红茶，谢谢。”陆夫人温和地说。
“我要卡布奇诺，多加奶泡。”陆晴晴头也不抬。
“我和陆夫人一样就好。”苏蔓微笑着，声音轻柔。
“美式，不加糖。”顾淮舟简洁道。
顾问的目光最后落在如同透明人般站在顾淮舟沙发侧后方、脸色苍白如纸的林见月身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职业微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的询问：“这位小姐，您呢？”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陆夫人带着审视的漠然，陆晴晴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好奇，苏蔓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嘲弄，以及顾淮舟那冰冷无波、仿佛事不关己的视线——如同无数道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林见月身上！
林见月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窘迫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个连空气都透着昂贵气息的地方，在这个连一杯水都可能是天价的地方，她该要什么？她能要什么？
“她不需要。”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像一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林见月所有的窘迫和试图发出的音节。
顾淮舟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依旧落在陆夫人身上，仿佛刚才那句解围（或者说，更彻底的否定）只是顺口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问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的问询从未发生，只是优雅地欠身：“好的，请稍等。”转身离去。
然而，那句“她不需要”，比任何拒绝都更让林见月感到刺骨的冰冷和屈辱！仿佛她连在这里喝一杯水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一个纯粹的、不需要被考虑需求的物件！
苏蔓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快意。她端起刚刚送上的、冒着氤氲热气的伯爵红茶，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见月惨白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温柔地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别紧张，林助理。这种地方，第一次来是容易手足无措。不过嘛……”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淬毒的怜悯，“像你这样背景的孩子，能进来开开眼界，己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多看，多听，少说话，学着点。毕竟，有些东西啊，生来没有，这辈子也就……别妄想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林见月最敏感、最卑微的神经！将她那点可怜的、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的努力，彻底碾得粉碎！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剥光了摆放在橱窗里的残次品，被所有人用目光品评、嘲笑、唾弃！
就在这时，水晶隔断的幕帘被无声地拉开。
灯光瞬间聚焦在缓缓走出的模特身上。
模特身材高挑完美，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她身上穿着一件令人屏息的礼服——主色调是纯净无瑕的象牙白，上身是极其贴合肌肤的、带着微妙光泽的顶级真丝缎面，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从腰部开始，裙摆如同盛开的巨大花朵，层层叠叠，由无数片手工缝制的、轻薄如蝉翼的羽毛状薄纱堆叠而成。每一片薄纱边缘都缀着细小的、切割完美的碎钻，在灯光下随着模特的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无数道细碎、璀璨、如梦似幻的星芒！行走间，仿佛踏着星河而来，周身笼罩着一层圣洁而奢华的光晕。
“哇——！”陆晴晴终于放下了手机，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眼中充满了喜爱和向往。
陆夫人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
苏蔓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件礼服，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顾淮舟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件礼服上，深邃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整个空间都因为这件华服的登场而屏息。
只有林见月。
她看着那件美得不似人间物的礼服，看着那如同星河般流淌的光芒，看着模特脸上那理所当然的、被万众瞩目的骄傲……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反差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璀璨的星芒，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刺得她眼睛生疼！那件礼服的价值，恐怕是她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而穿着它的人，如同云端的神女，享受着所有人的惊叹和赞美。
而她呢？
穿着洗得发白、袖口起球的旧毛衣，像一个误入仙境的乞丐，连在这里喝一杯水的资格都被轻描淡写地剥夺。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衬托这里的奢华，只是为了承受苏蔓刻毒的言语和那些无声的、冰冷的审视！
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那片璀璨的星河开始旋转、模糊，与苏蔓那张带着刻薄笑意的脸、陆夫人那审视漠然的眼神、顾淮舟那冰冷的侧影……交织在一起，扭曲成一幅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画卷！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当场呕吐出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这个纯白奢华、却冰冷刺骨的刑场上。头顶是璀璨的水晶灯，脚下是柔软的羊毛地毯，周围是价值连城的华服和珠宝，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如同神祇般俯视着她的人。
而她，只是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尊严、赤身站在聚光灯下、承受着无声凌迟的祭品。
这“云裳”的华光，于她而言，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照亮她所有卑微、所有不堪、所有绝望的……冰冷探照灯。将她灵魂深处那道名为“阶层”的巨大鸿沟和无法逾越的深渊，照得如此清晰，如此赤裸，如此……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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