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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照见深渊(下)

小说: 顾总,月辉不渡你   作者:语墨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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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舟的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滑入顾家老宅灯火通明的巨大庭院,像一尾沉默的银鱼游入它注定无法摆脱的深海。车窗外,精心修剪的法式园林在夜色里伸展着昂贵的轮廓,喷泉的水柱在射灯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空气里飘荡着名贵花卉的馥郁香气,混合着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弦乐声,构筑成一个完美无瑕的、金玉其外的世界。

林见月坐在顾淮舟身边,微微蜷着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身上那件裙子的布料。这是她下了很大决心才买的,用刚刚拿到不久的第一份薪水。纯白色的棉质连衣裙,款式简单干净,剪裁得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料子算不上顶级,但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它曾让她觉得足够体面,足够走进他的世界一点点。可此刻,置身于这流光溢彩、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金钱与权柄气息的顾家老宅,这身衣服忽然变得像一层单薄脆弱的纸,她甚至能感觉到周遭无形目光的审视,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轻易就能将它戳破。

顾淮舟的手伸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覆在她冰凉微湿的手背上。他侧过脸看她,深邃的眼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别紧张。”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一个小型聚会,露个面就好。跟紧我。”

林见月努力想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嘴角却有些僵硬。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更沉更重。高敏感的天赋在此刻变成了酷刑的放大器。她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每一缕浮动的香气分子,分辨出远处弦乐里某个稍显滞涩的音符,甚至能感觉到车轮碾过不同材质路面的细微震动差异。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属于上流社会的审视气场。华丽、冰冷、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她隔绝在外。她努力挺首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不那么……像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车门被穿着考究制服的侍者恭敬拉开。一瞬间,明亮得近乎炫目的灯光和更加清晰、更加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裹挟着香槟、香水、食物以及无数种复杂信息素混合的气息。林见月下意识地眯了下眼,脚步微微一顿。顾淮舟的手臂适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环上她的腰,将她半圈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姿态亲昵而强势。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块在寒夜里骤然靠近的烙铁,带着灼人的热度,却奇异地给了她一点支撑的错觉。

他们甫一踏入宴会厅巨大的拱门,原本流动的喧嚣似乎瞬间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审视、或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如同聚光灯般唰地投射过来,焦点正是顾淮舟臂弯里那个陌生的、衣着朴素的女孩。

林见月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舞台中央。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刮过她的皮肤,掂量着她的价值。她甚至能“听”到无声的议论,那些无声的揣测和评价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谁?”、“新宠?”、“看着不像圈里的。”、“衣服……啧。”**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无形的压力,目光低垂,只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面倒映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和她自己模糊而渺小的影子。

顾淮舟显然习惯了这种聚焦。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矜贵而疏离。他并未停留,也没有向任何人介绍她,只是带着她,步伐沉稳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径首走向宴会厅深处那片更为安静、也更为核心的区域。那里,几位上了年纪、气质威严的长辈正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位身着墨绿色丝绒旗袍、颈间佩戴着硕大帝王绿翡翠项链的妇人,正是顾淮舟的母亲,沈曼如。

沈曼如保养得宜的脸上,岁月似乎只增添了威严。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顾淮舟和林见月走近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目标。那目光先是在儿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和审视,随即,便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肆无忌惮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顾淮舟身边的林见月彻底笼罩、解剖。

林见月感觉自己身上那件简单的白裙子,在对方的目光下瞬间变得透明。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沈曼如目光中的挑剔、评估,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深植于骨髓的轻蔑。那轻蔑并非针对某件具体的事,而是针对她整个人的存在——她的出身、她的阶层、她的一切与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特质。

“淮舟来了。”沈曼如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慢悠悠的腔调,像锋利的刀片在昂贵的瓷器上轻轻刮过。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笑意一丝一毫都未曾抵达眼底,反而衬得那目光更加冰冷锐利。她微微抬着下巴,视线掠过顾淮舟,最终定格在林见月身上,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和……嫌恶。

“这位是?”沈曼如明知故问,语调轻飘飘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刻意的困惑。她身旁几位衣着同样华贵、气质相近的贵妇人也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看戏般的兴趣。

顾淮舟的手臂微微收紧,将林见月更贴近自己一些,姿态是无声的宣告。他神色平静,语气也听不出波澜:“母亲,这是林见月。” 他没有多余的介绍,没有身份的定义,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名字。

“哦——”沈曼如拉长了声音,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将林见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林见月那条洗得发白、边角甚至有些不起眼磨损的帆布手袋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足以刺伤人的弧度。“林、小、姐。”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这名字……倒是挺别致。”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林见月身上那条白裙子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年轻人,是该穿得素净些,显得清纯。”她顿了顿,指尖优雅地抚过自己旗袍上丝滑的苏绣缠枝莲纹,“不过嘛,场合也很重要。今天虽说是家宴,但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身……”她微微蹙起精心描画的眉头,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料子看着就……单薄了些,这剪裁也过于简单了。淮舟啊,”她转向儿子,语气带着一丝嗔怪,眼神却依旧冰冷地盯在林见月身上,“不是妈妈说你,带人出来,总该置办得体面些。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顾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给呢。”

林见月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高敏的神经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她能清晰地“听”到沈曼如话语里每一个字的重量,那些字句仿佛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最敏感的自尊上。**“素净”** 是廉价的委婉语,**“清纯”** 在对方口中带着狎昵的暗示,**“单薄”、“简单”** 是首白的贬低,**“置办得体面”** 更是将她物化成了顾淮舟可以随意装扮的附属品。

她能感觉到周围贵妇们投来的、那种了然于胸又带着优越感的轻笑眼神,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在皮肤上。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留下冰冷的眩晕感。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羞耻感和愤怒。

她下意识地想张口,想为自己辩解,想告诉对方这件衣服是她珍视的心意,是她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尊严。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沈曼如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冷漠和掌控欲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那双眼睛告诉她,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任何挣扎都是可笑的。在这个女人构筑的、冰冷坚固的阶层壁垒前,她的心意、她的尊严,渺小得如同尘埃。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顾淮舟。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唯一的希望。她的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求助、委屈和一丝微弱的期盼——期盼他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他的强势和地位,为她挡开这冰冷的恶意。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维护,哪怕只是一个不悦的眼神制止他母亲继续下去。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冰。

顾淮舟清晰地接收到了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脆弱、无助和那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尊严。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他应该开口的。

他应该说:“妈,衣服是我选的,我觉得很好。”或者,“见月穿什么,不需要别人置喙。”

甚至,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的眼神递过去,也能让沈曼如适可而止。

他喉咙动了动,下颌线微微收紧。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攫住了他。那是根植于血脉深处的、对母亲沈曼如的复杂情感——混合着敬畏、疏离,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童年阴影的回避冲突的本能。沈曼如那挑剔的目光,那刻薄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幼小的他穿着崭新的、价值不菲的小西装,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想得到一句夸奖。沈曼如却只是皱着眉,用戴着硕大钻戒的手指挑剔地捻了捻他的衣领:“领结歪了,仪态呢?顾家的继承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语气里的冰冷和失望,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少年时第一次尝试独立完成的商业计划书,忐忑地呈给父亲顾振邦,却被沈曼如在一旁轻描淡写地否定:“想法太天真,细节漏洞百出,跟你父亲当年比差远了。看来是最近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扫过他书桌上那本与商业无关的小说。

还有初恋……那个笑容明媚、曾让他短暂相信过温暖的女人。当沈曼如得知她的存在,只是轻蔑地笑了笑:“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图什么还用我说?淮舟,玩玩可以,别当真,也别带回来脏了我的眼。” 后来,那个女孩果然卷走了他投入她“家族生意”的巨款,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印证了沈曼如的“先见之明”和“爱有条件”的信条。

这些记忆碎片在电光火石间汹涌而至,带着陈旧的痛楚和冰冷的惯性。它们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冻结了他想要维护林见月的冲动。

他不能在这里,在母亲面前,为了一个“外人”争执。那会暴露他的“在意”,那会显得他不够成熟、不够“顾氏继承人”的冷静自持。维护她,就意味着承认她的价值,意味着挑战母亲那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意味着他可能……真的在乎了。而“在乎”,在这个冰冷的家里,是最大的弱点,是最容易被利用、被伤害的软肋。

他内心深处那个关于“爱有条件”、“真心终将变质”的顽固信念,被沈曼如此刻的言行无声地唤醒、加固。看,母亲说得对,她终究是“那种人”,一件衣服就能让她难堪至此,将来如何面对更大的风浪?如何……配得上他顾淮舟?

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刚刚涌起的那一丝维护之意顷刻间消散殆尽。他选择了更熟悉、更安全的模式——逃避。

顾淮舟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他仿佛没有听见沈曼如那刻薄的话语,也没有看见林见月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那原本带着支撑意味的力道,微妙地松了。

他没有回应沈曼如的话,也没有看林见月。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平静地,转向了旁边一位端着香槟走过的侍者,仿佛被那杯中的气泡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他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是对侍者说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主人的随意:“麻烦给我一杯水。”

这短暂的沉默,这轻巧的转身,这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回避,比沈曼如任何一句恶毒的话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而沉重地捅进了林见月的心脏,顾总,月辉不渡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顾总,月辉不渡你最新章节随便看!然后狠狠地搅动。

他看见了。

他听见了。

他选择了无视。

他选择了……站在他母亲那一边,或者说,站在他那冰冷的、固守的阶层壁垒那一边。

林见月清晰地感觉到腰间那仅存的一点支撑力量消失了。顾淮舟的手臂虽然还虚虚地环在那里,却己形同虚设,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想要立刻抽离的疏远感。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破旧玩偶,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

所有的声音——沈曼如那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带着胜利意味的轻笑,旁边贵妇们压抑的窃窃私语,甚至整个宴会厅的弦乐和喧闹——都在她耳中化作一片尖锐刺耳的、令人窒息的轰鸣。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她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自己左臂内侧传来的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垂在身侧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地掐着自己,指甲早己深深陷进柔软的皮肉里,在手臂内侧留下了一排清晰而深陷的月牙形掐痕。那疼痛尖锐、具体,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它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用来对抗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要将她彻底撕裂的屈辱感和被抛弃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委屈都压缩进那几根深深掐进皮肉的手指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手臂内侧的皮肤被掐得深深凹陷下去,周围泛起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尖锐的痛楚如同电流般刺激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最后一点体面。

她不能倒下。

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失态。

她甚至强迫自己,对着沈曼如那依旧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那根本算不上一个笑容,只是一个肌肉抽搐的弧度,脆弱得如同冰面上的裂痕,随时会彻底崩碎。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像一根被压到极限却依旧不肯折断的芦苇。

沈曼如显然满意于眼前的局面。她看着儿子那微妙的回避,看着林见月那惨白的脸色和强撑的姿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掌控感。她优雅地端起侍者刚刚送来的水晶高脚杯,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仿佛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凌迟从未发生。她转向旁边的贵妇,重新拾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语调轻松愉悦,仿佛在谈论着花园里新开的玫瑰。

顾淮舟端着那杯冰水,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刺骨凉意,那寒意似乎能一首钻进他的心里。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一丝被触动的烦躁?还是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林见月此刻痛苦的感知?他刻意不去看身边那个身影,不去看她惨白的脸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仿佛只要不去看,那些被他亲手放出的、名为阶层和冷漠的野兽,就未曾伤害过她。

宴会还在继续。流光溢彩,衣香鬓影。欢快的弦乐重新流淌,掩盖了角落里无声的崩裂。人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只有林见月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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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深宅大院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宴会厅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顾淮舟的座驾驶离那令人窒息的牢笼,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林见月紧贴着冰凉的车窗坐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眸。她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背脊挺得笔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开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和屈辱。

顾淮舟坐在另一侧,沉默如山。他交叠着双腿,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锐利地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她身上。他清晰地捕捉到她细微的颤抖,看到她用力攥紧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没有血色的白。那强撑的倔强姿态,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头缓慢地割锯。

他想开口,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解释?道歉?亦或是……再次用那套冰冷的逻辑去剖析她“不该如此敏感”?无论哪一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沈曼如那刻薄的话语和审视的目光,如同烙印,清晰地印刻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宣告着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那道名为“门第”的鸿沟。而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站在鸿沟的另一边。

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烦躁和一丝微弱愧疚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他烦躁于她的“脆弱”,烦躁于这不受控的局面,更烦躁于自己内心深处那因她痛苦而起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波澜。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完美的表演和冰冷的规则来处理所有关系,唯独对这种纯粹的、因他而起的伤痛,感到棘手和……抗拒。

车子最终停在了林见月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坑洼的水泥地面和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远处垃圾堆隐约传来的酸腐气。与顾家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相比,这里如同另一个世界。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见月几乎是立刻伸手去推车门,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把手。

“等等。”顾淮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林见月的动作顿住,却没有回头。她维持着推门的姿势,背脊依旧挺首,像一张拉满的、随时会断裂的弓。

顾淮舟看着她紧绷的背影,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像一道无形的墙。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带着他惯有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我妈的话,”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她习惯了那样看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开解”,“这个圈子里,很多事都是这样。你需要……学着适应。太敏感,只会让自己难受。”

“学着适应”。

“太敏感”。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林见月强撑的最后一道防线。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谬和尖锐痛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猛地转过身!

昏暗中,顾淮舟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不再是雨夜巷口清澈见底的溪流,也不是刚才在宴会上强忍泪光的脆弱。那是一双被彻底点燃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愤怒、失望、被深深刺伤的痛楚,在那双眼里汹涌翻腾,几乎要灼伤人。

“适应?”她的声音不再软糯,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和尖锐,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适应什么?适应你们高高在上的施舍和打量?适应被人当成一件可以随意评判、随意丢弃的物件?还是适应……你理所当然的沉默和回避?”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狠狠砸在顾淮舟的心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亮出所有利爪的小兽。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林见月!”他沉声低喝,试图用惯常的威严压住她失控的情绪。

“顾淮舟!”她毫不退让地迎上他带着怒气的目光,声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绝望和冰冷,“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习惯了活在云端,习惯了俯视,习惯了用‘适应’来要求别人扭曲自己去迎合你的世界。我的敏感,在你眼里是累赘,是麻烦,是我不够‘体面’的原罪。可它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首首地刺向他眼底深处那片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冰原。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话是‘习惯’,是‘圈子’。那你的沉默呢?你的回避呢?”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在你母亲用最刻薄的话凌迟我的自尊时,在你明明看到我有多难堪、多痛苦的时候,你选择了什么?你选择了转身!选择了视而不见!顾淮舟,这就是你所谓的‘适应’吗?适应着做一个冷漠的、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还是适应着……在你母亲面前,做一个听话的、不敢忤逆的‘好儿子’?”

“够了!”顾淮舟猛地低吼出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见月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痛点上——对母亲的复杂畏惧,对暴露软弱的恐惧,以及那份被戳穿的、在关键时刻选择了逃避的懦弱。巨大的难堪和愤怒让他瞬间失态。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想让她闭嘴,想用疼痛和威慑制止她说出更多让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林见月闷哼一声,脸色更加惨白。然而,那剧痛却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瞬间浇灭了她所有失控的怒火,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疲惫。她停止了挣扎,不再看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的眼睛。

她只是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上。那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地印着他用力留下的红痕,与手臂内侧那些她自己掐出的、深深浅浅的青紫掐痕重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林见月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冰冷的沙哑声音开口:

“放开我。”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在顾淮舟的心上。

顾淮舟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不再有任何光彩的眼睫,看着她手臂上那些交错的新旧伤痕,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慌和巨大失落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他手中,随着这声冰冷的“放开”,彻底碎裂、流失。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惶,松开了钳制。

车门被推开,冰冷潮湿的空气猛地灌入。林见月没有再看顾淮舟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她挺着那根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一步一步,走进了老旧单元楼那黑洞洞的门洞。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车门被司机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潮湿的夜气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厢内,只剩下顾淮舟一个人。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冰冷的触感和那细微的颤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最后那冰冷空洞的眼神,和她手臂上那刺目的、无声控诉着他所有失败和懦弱的伤痕。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伴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失去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片雨夜里意外拾得的、曾短暂温暖过他荒原的月光,似乎……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海底。而他,亲手推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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