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4 咽下铁与血
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盖，轰然压下，要将她彻底封入永恒的沉寂。剧痛、失血、灼烫…所有感官的刺激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身体深处被无数把烧红匕首搅动的撕裂感，真实得令人窒息。
意识像被投入深海的石子，向着无光的渊薮沉沦。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虚无的刹那——
一点暖意。
微弱得如同寒夜荒原上最后一点将熄的篝火余烬，却异常顽固地在意识最核心、最破碎的深处，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燃起。
那不再是冰冷的、机械的数据流带来的灼烧感。它很微弱，很模糊，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苏然”的疲惫、不甘、以及被死亡反复碾压后依旧不肯熄灭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意志！
这暖意，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颗石子，在冰冷的虚无中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呃……”
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从苏然染血的唇间溢出。蜷缩在滚烫炭火和冰冷血泊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遍布全身的伤口被狠狠撕扯，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麻木的屏障，狠狠扎进摇摇欲坠的意识！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玻璃渣，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叶。每一次呼气，都带出粘稠的血沫。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视野一片血红。那是干涸和新鲜血液混合的粘稠液体糊住了睫毛。剧痛和眩晕让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晃动、旋转。
模糊的血色视野中，首先映出的是近在咫尺的景象——滚烫的、尚未熄灭的木炭余烬，散发着暗红色的光，灼烤着她后背和手臂的皮肤，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焦糊刺痛。炭灰混合着她自己的鲜血，在身下形成一片粘稠、冰冷、又滚烫的泥泞。
她的左手无力地摊开着，掌心血肉模糊，虎口彻底撕裂，几片边缘锋利的、沾满她暗红色血液的铁锭碎片，深深地嵌在皮肉里，如同丑陋的金属倒刺。更多的碎片散落在周围的灰烬和血泥中，反射着炭火微弱的光，如同破碎墓碑的残骸。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壁垒废墟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血色和晃动的视野中展开。
巨大的棘背龙倒在不远处，那颗如同巨蜥般的恐怖头颅深陷在它自己砸出的深坑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它那条被铁锭重创的左前腿膝盖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彻底失去了支撑能力，每一次试图挣扎抬起头颅，都会引发一阵更加痛苦的嘶鸣。仅存的那只独眼，在坑底的阴影中闪烁着狂暴而痛苦的血红光芒，如同地狱熔炉的窗口，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视着这片废墟，寻找着让它承受这一切的仇敌！浓烈的硫磺和血腥味刺激着它仅存的嗅觉，让它更加狂躁！
更远处，玛拉格的身体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软软地靠在燃烧的树干根部。她的左臂自手肘以下一片焦黑，冒着缕缕青烟。肋下那根刺出的骨茬被爆炸冲击得更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大股暗红的血沫，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浑浊的暗红瞳孔半睁着，里面燃烧的暴怒和疯狂己经被濒死的灰败取代，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怨毒，死死地盯着苏然所在的方向。
废墟中央，一片狼藉的死寂。艾瑞克被半埋在倒塌的原木和碎石下，毫无声息。林奇倒在熔炉废墟的阴影里，生死不知。毒牙曾经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暗红色的、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泥泞和零星的破碎鳞片。
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毒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
冷。失血带来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西肢百骸疯狂地蔓延向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无比沉重、缓慢，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更多的鲜血和仅存的体温。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颤抖都拉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残存的意识。
不！
意识核心深处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被这濒死的念头刺激到，猛地一跳！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无尽疲惫和滔天不甘的暴怒，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冰冷的身体内部轰然爆发！
凭什么？！凭什么要死在这里？！
被强制绑定这具身体，在孤岛挣扎求生，建立部落，驯服伙伴…好不容易熔炼出铁锭，看到一丝文明的曙光…却被这群野蛮的畜生！被这头愚蠢的巨兽！用最粗暴、最血腥的方式彻底碾碎！
艾瑞克！林奇！毒牙！红翎！那些倒下的部落战士！
还有…她自己！这具身体！这被反复蹂躏、濒临破碎的身体！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这暴怒如同回光返照的烈焰，瞬间烧尽了所有麻木和冰冷！求生的本能，在极致的愤怒和不甘的催化下，压榨出了身体最后一丝潜力！
“呃啊——！” 一声沙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苏然猛地挣扎起来！她无视了后背接触炭火的剧痛，无视了全身伤口崩裂的撕裂感，用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沾满血污和铁屑的右手，死死撑住了滚烫的地面！
她试图坐起！但左肩、右臂、腰腹的数处贯穿伤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重重摔回血泊之中！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再次濒临涣散。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冰冷再次拖入深渊的瞬间，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自己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
那里，深深嵌着几片边缘锋利的铁锭碎片！冰冷的金属棱角，在炭火的微光下，折射着内敛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沉光泽！那是她亲手熔炼的希望！是曙光部落的墓碑！也是…她身体里最后那点微弱暖意，此刻正隐隐与之共鸣的东西！
一个疯狂、血腥、带着原始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意识！
能量！那块铁锭蕴含着某种能量！那冰冷的系统曾强行汲取它来修复身体！现在，系统沉寂了，铁锭破碎了，但那点源自她自身的暖意…似乎还能感应到碎片里残留的东西！
吃下去！
把那冰冷的、沾着自己鲜血的金属碎片…吃下去！
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强行掠夺里面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能量！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疯狂！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理智！
没有犹豫！苏然猛地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张开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不顾一切的凶狠，狠狠地、朝着掌心那几片深深嵌入皮肉的、冰冷锋利的铁片咬了下去！
“咔嚓！”
牙齿与冰冷的金属猛烈撞击！坚硬的铁片边缘瞬间撕裂了她口腔内侧的皮肉！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自身血腥的咸腥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剧痛让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痉挛！
但她不管不顾！如同撕咬猎物的饿狼，用牙齿死死咬住那片最大的铁片，混合着口腔里涌出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
嗤啦——！
铁片带着粘连的血肉，硬生生从她掌心的伤口里被撕扯出来！掌心瞬间血流如注！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她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口腔里含着那片沾满鲜血和皮肉碎屑的冰冷铁片，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喉咙猛地一抽！
“咕咚！”
一声粘稠而艰难的吞咽声！
那片冰冷、坚硬、边缘锋利的铁片，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和碎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强行地滑过了她脆弱的喉管，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阻塞感，重重地坠入了她痉挛的胃袋！
“呕——！” 剧烈的反胃感和食道被刮伤的剧痛让她身体蜷缩，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然而，就在那片冰冷的铁片坠入胃袋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如同投入冰湖的炭火，猛地从胃部深处炸开！
那暖流极其微弱，远不如之前系统强行灌输时的狂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滋养灵魂的生机！它沿着冰冷的血管和经络，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西肢百骸渗透！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剧痛，似乎被极其微弱地…抚平了一丝丝！
有效！真的有效！
苏然布满血丝、因为剧痛和窒息而充血的湛蓝瞳孔里，猛地爆发出如同濒死野兽看到生路般的、疯狂的光芒！
她如同发现了救命的稻草，不顾口腔和食道撕裂的剧痛，不顾掌心血流如注，再次低下头，用染血的牙齿，狠狠咬向左手掌心另一块嵌得更深的、边缘更锋利的铁片！
“咔嚓！”
“嗤啦——！”
“咕咚！”
撕扯！吞咽！剧痛！反胃！血腥味和铁锈味在口腔和鼻腔中弥漫！
她如同一个茹毛饮血的原始野人，在血与火的炼狱里，用最野蛮、最痛苦的方式，强行将那些象征着她毁灭与挣扎的冰冷金属碎片，一片片撕扯下来，混合着自己滚烫的鲜血，硬生生咽下！
每一片铁片滑过喉咙，都带来一次地狱般的折磨，也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身体内部，那点属于“苏然”的微弱暖意，在冰冷的铁血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被注入了新的灯油，顽强地、一点一点地……燃烧了起来！
就在苏然如同野兽般撕咬、吞咽着掌心的铁片时——
“吼——！！！”
深坑中，棘背龙那痛苦而狂躁的咆哮再次炸响！它巨大的头颅猛地从坑中抬起，仅存的独眼因为剧痛和暴怒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它终于锁定了目标——那个在血泊中蠕动、散发着让它刻骨仇恨的硫磺和血腥气息的金色身影！
它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渺小的虫子还活着！还在挣扎！甚至…还在撕咬着什么？！
新仇旧恨瞬间叠加！被反复戏弄的狂怒彻底淹没了它对那诡异蓝光的最后一丝忌惮！它那条废掉的左腿无力地拖在身后，仅靠三条腿支撑着庞大而失衡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暴虐气势，独眼死死锁定苏然，如同失控的攻城战车，再次朝着她猛冲而来！巨大的脚掌抬起，带着无边的怒火，狠狠踏下！这一次，它要用最彻底的方式，将这最后的仇敌碾进地狱的最底层！
另一边，靠在燃烧树干下的玛拉格，浑浊的瞳孔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涣散，但怨毒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苏然身上。她看到对方那如同野兽般撕咬铁片的疯狂举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充满了嘲讽和快意。
“疯子…虫子…” 她嘶哑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更多的血沫涌出。
巨兽的阴影再次笼罩！毁灭的风压扑面而来！
苏然猛地抬起头！满嘴的鲜血和铁锈味，湛蓝的瞳孔因为剧痛和疯狂而布满了血丝，此刻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混合着求生欲和的光芒！她刚刚咽下又一片铁片，胃部传来的微弱暖流让她残存的力量凝聚了一丝！
跑！必须跑！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命令，驱动着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她无视了踏落的巨足阴影，无视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和受伤的双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与棘背龙冲锋路线垂首的、壁垒废墟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被浓密藤蔓覆盖的陡峭斜坡，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姿势狼狈到极点！如同被猎人驱赶的、重伤垂死的野兽！
轰！！！
棘背龙巨大的脚掌狠狠踏在她刚才蜷缩的位置！地面再次塌陷！恐怖的冲击波将她扑出的身体狠狠掀飞！
“噗！” 苏然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砸在斜坡边缘，翻滚着，被浓密的藤蔓和荆棘缠绕、撕扯着，带着一路的血痕，朝着陡坡下方的、被烟尘和夜色笼罩的、未知的丛林深处，急速滚落下去！
身影瞬间消失在浓密的植被和弥漫的烟尘之中！
“吼——！！！”
棘背龙发出愤怒而挫败的咆哮！它巨大的头颅探向陡坡边缘，独眼死死盯着下方翻滚消失的身影和那一路刺目的血痕，暴怒让它仅存的三条腿疯狂践踏着地面！
玛拉格浑浊的瞳孔追随着那消失在陡坡下的金色身影，喉咙里最后发出一声模糊的、不甘的“嗬…”声，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焦黑的身体靠在燃烧的树干上，被跳跃的火焰逐渐吞噬。
废墟中央，只剩下重伤垂死的巨兽，在火焰和烟尘中发出痛苦而暴虐的咆哮，以及遍地狼藉的死亡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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