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一天比一天浓重。
宁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苏宏的母亲,近来身子总是不爽利,咳嗽连连。
这一日,在主院请安时,嫡母李氏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议道:
“母亲近来咳喘不断,怕是这冬日寒气重,犯了旧疾。儿媳想着,不如让府里的孩子们,去京郊的寒山寺,为母亲焚香祈福,求个平安康泰。”
李氏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孝心满满,体贴周到。
老夫人听了,自然是满心欢喜,连声说好。
苏宏也觉得这是好事,夸赞了李氏几句,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去的人,是府中几位尚未出阁的小姐。
苏清令自然是首当其冲。
还有三房的两位庶女,以及……苏未晚。
当李氏那“慈爱”的目光,落在苏未晚身上,并点名让她也一同前往时,苏未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寒山寺。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开启了她一段尘封的、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记忆。
她记得。
前世,就是这一次所谓的“祈死”。
在从寺中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她乘坐的那顶小轿,轿杆“意外”地断裂了。
她整个人连同轿子,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她没有死。
但她的一条左腿,被生生摔断了。
虽然接骨的大夫尽了力,可她的那条腿,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每逢阴雨天,便会钻心地疼。
更重要的是,她因此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彻底错过了次年春天,那场决定了京城所有贵女命运的“百花宴”。
而苏清莲,则在那场宴会上,大放异彩,最终被安远侯府的老太君相中,定下了与世子的婚事。
那桩本该属于她的,却被她错过的“良缘”。
意外?
如今想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意外。
在那荒郊野外的山路上,一顶小轿的轿杆,为何会那么巧地,说断就断?
苏未晚垂着眼,恭顺地应了下来。
“是,女儿遵命。”
她的指甲,在袖中,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里。
苏清莲。
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你任何,能伤害到我的机会。
……
出发的前一夜。
烟雨阁的晚膳,比平日里丰盛了一些。
有一碗温补的羊肉汤,还有一碟清炒的虾仁。
这是厨房的王妈妈,特意为即将“远行”的六小姐准备的,以示“关怀”。
画春高兴地将菜肴摆上桌。
“小姐,您快尝尝,这羊肉汤炖得可真烂糊,喝下去身子都暖了。”
苏未晚看着桌上的菜,眼神微微闪动。
羊肉,温补。
虾仁,鲜美。
这两样东西,分开来吃,都是上好的佳肴。
可是……
前世,她曾在安远侯府的一本闲杂医书上看到过一条记载:
羊肉与海中虾子,性味不合,同食,体弱者易发痧症,上吐下泻,状似染疾。
这并非剧毒,甚至许多身体强健的人吃了也毫无反应。
但对一个本就底子虚寒的人来说,却足以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症”。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然后,她又夹起一只的虾仁。
画春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忧地说道:“小姐,您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可要早些歇息才是。”
苏未晚点了点头,将那一碟虾仁,都吃得干干净净。
夜,渐渐深了。
子时刚过。
睡在邻室的画春,被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呕吐声惊醒了。
她连忙点上灯,冲进苏未晚的房间。
只见苏未晚正趴在床边的痰盂上,吐得昏天黑地,小脸煞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小姐!您怎么了!”
画春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去给她拍背顺气。
苏未晚吐完一阵,又觉得腹中绞痛难忍,整个人都虚脱地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快……快去请大夫……”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画春哭着应了,胡乱地披上一件衣服,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夜色里。
这个时辰,要去请大夫,自然惊动了府里的管家和主院的下人。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李氏的耳中。
当王大夫提着药箱,睡眼惺忪地赶到烟雨阁时,李氏身边最得力的张妈妈,也己经黑着脸,站在了院子里。
王大夫走进屋内,一股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皱了皱眉,走到床边。
床上的苏未晚,此刻的样子,着实是凄惨。
她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因为腹痛而不住地轻颤。
王大夫伸出手,给她诊了诊脉。
脉象虚浮而紊乱,是典型的脾胃受寒、饮食不洁之症。
他又问了问一旁哭得六神无主的画春,得知苏未晚晚膳用了羊肉和虾仁。
王大夫心中便有了数。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对等候在那里的张妈妈拱了拱手。
“张妈妈,六小姐这病,并无大碍。”
“只是……六小姐素来体弱,脾胃虚寒。这羊肉与虾仁,皆非易克化之物,两者同食,寒上加寒,这才引发了这上吐下泻的急症。”
“依老夫看,是受了寒,又吃坏了东西,这才染了疾。”
“老夫开一副温中止泻的方子,喝上两日,好生将养着,也就无事了。”
张妈妈听了这番话,脸上那怀疑的神色,才稍稍褪去了一些。
她走进屋内,亲自看了看床上苏未晚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心中也信了七八分。
毕竟,没有人会为了逃避一次祈福,而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再者说,这次出行,是去为老夫人祈福,是天大的孝道。
她苏未晚,一个失了恃、在府里战战兢兢求生存的庶女,哪有这个胆子,敢违逆这等大事?
想来,也确是她自己身子不争气,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
张妈妈对着床的方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六小姐好生养着吧。”
然后便转身,回去向李氏复命了。
……
天亮时,去往寒山寺的车马,己经等在了府门口。
苏清莲穿着一身便于出行的骑装,英姿飒爽,听说苏未晚病得起不来床,不能同去,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的冷笑。
真是可惜了。
她为这位好妹妹,精心准备的“大礼”,竟是送不出去了。
不过,也无妨。
来日方长。
李氏听了张妈妈的回报,虽然心中还有一丝疑虑,但在大夫“受寒染疾”的诊断下,也只能作罢。
她总不能,逼着一个上吐下泻、路都走不动的病人,去几十里外的寺庙祈福。
那传出去,她这个嫡母“仁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于是,她只得派人传话到烟雨阁,让苏未晚安心养病,祈福之事,有她姐姐代劳便可。
烟雨阁内。
送走了抓药回来的画春,苏未晚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走到铜盆边,用清水洗了把脸。
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除了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那场“严重”的上吐下泻,不过是她用几口相克的食物,为自己导演的一出戏罢了。
她成功了。
兵不血刃,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她成功地,将前世那场几乎断送了她后半生的重大伤害,消弭于无形。
她站在窗前,听着府门口传来的、车马远去的喧嚣声,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苏清莲,你去吧。
去往那座没有我的寒山寺。
去享受你那场,注定会落空的,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我,则在这安全的、温暖的屋子里,看着你,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为你铺设的,另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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