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庭院，苏未晚褪下了腕间的白玉镯。
她将玉镯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精致的妆匣里，妥善锁好。
这支镯子，是安远侯府投来的一块问路石。
她知道，一块石头，还远远不足以铺平她前方的道路。
长公主府水榭中的一面之缘，仅仅是一个开始。
才华与琴技，能够吸引像安远侯老夫人那样的人的注意。
可对于安远侯府那样的顶尖门第而言，未来主母的才情，永远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他们真正看重的，是足以支撑起整个侯府后宅的德行与品性。
换而言之，一个温顺贤良、宜家宜室的好名声，远比一首惊艳的曲子重要百倍。
前世，苏清莲便是凭借着嫡母李氏一手为她营造的“京城第一才女”与“温婉贤淑”的名声，才得以被安远侯府看中。
这一世，苏未晚要亲手为自己，编织一张更大、更牢固的网。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贤名。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未晚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细细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如她心中正在盘算的周密计划。
画春在一旁安静地侍立着，只觉得小姐自大病一场后，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终日愁苦，也不似三小姐那般汲汲营营。
她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动着所有人的命运。
几日后，苏文远又一次悄悄来到了苏未晚的院子。
他如今在外院当差，行动比从前自由了许多。
“六妹妹，你寻我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苏文远的声音里满是恭谨与信赖。
苏未晚将他让进屋内，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她没有首接开口，而是先问起了他在外院的情形。
苏文远一一作答，言语间对这个给了他新生机会的妹妹充满了感激。
待他说完，苏未晚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轻轻放在桌上。
荷包里是几块碎银，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
“西哥，我想请你帮我办几件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文远立刻正襟危坐，“妹妹但说无妨。”
苏未晚的目光落在窗外萧瑟的枝丫上，缓缓开口。
“外院人多口杂，各府的下人们也常有往来。”
“我想请西哥，在那些车夫、采买管事、婆子们闲聊的时候，不经意地，透露一些关于我的‘小事’。”
苏文远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苏未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比如，可以说我每日清晨，都会亲自去小厨房，为父亲炖上一盅清肺的雪梨汤。”
“即便父亲公务繁忙无暇过来，也从不间断。”
这是半真半假的话。
她确实为父亲炖过汤，但绝非每日。
可这样的话从国公府下人的口中传出去，便有了十足的可信度。
“还可以说，前些日子三姐姐的衣料不够用，我将母亲赏我的那匹云锦，悄悄送了过去。”
苏玉妍确实从她这里拿走过东西，只是过程并非“送”，而是“抢”。
但在外人听来，这便是姐妹情深、不争不抢的最好佐证。
“至于我那被禁足的大姐……”苏未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就说我时常担忧她院里的炭火和吃食不够，偷偷让画春送些用度过去，还时常为她抄写佛经，祈求她能早日得到父亲的原谅。”
这些事，她一件都没有做过。
可苏清莲被禁足的清苦是事实，只要这话传出去，便无人会去深究真假。
人们只会感慨，这位六小姐，当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最后，苏未晚看着苏文远，补充了最重要的一点。
“西哥，你要让那些人觉得，这些话，都是他们无意中听来的，是我身边的下人嘴碎，不小心说漏了嘴。”
“而我本人，是绝对不希望这些‘小事’被外人知道的。”
苏文远听得目瞪口呆。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柔弱的妹妹，心中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沟壑。
她要的不是张扬的名声，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贤德。
这种名声，由下人的口中传出，再经过层层转述与加工，反而比任何官方的褒奖都更加真实可信。
“妹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苏文远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个装着碎银的荷包郑重地收入怀中。
他知道，这些银子，是用来打点那些管事和婆子们的茶水钱。
此后的半个多月里，京城各大府邸的后院里，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关于宁国公府六小姐的闲话。
起初，只是在浆洗房、茶水间、马厩这些下人聚集的地方。
“听说了吗？宁国公府那位六小姐，真是个孝顺人。天天给国公爷炖汤，风雨无阻呢。”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一边择菜一边神秘兮兮地对同伴说。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她省吃俭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大半都拿去接济她那个不受宠的哥哥了。”另一个喂马的小厮插嘴道。
“嗨，这算什么。我听我那在国公府当差的远房表姐说，那位六小姐，对苛待她的嫡姐都好得没话说，人家被罚了，她还偷偷送吃送穿，真是菩萨心肠！”
这些半真半假的故事，像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种子，落在了各个府邸的土壤里。
它们经过下人们的口口相传，被不断地添油加醋，细节愈发丰富，故事也愈发感人。
很快，这些“下人的闲话”便传到了各府管事妈妈和主子们贴身丫鬟的耳朵里。
承恩公府的暖阁内，几位诰命夫人正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说起这京中的贵女，论才情，自然是苏大学士家的那位独占鳌头。”一位穿着绛红色比甲的夫人开口道。
“才情固然重要，可要说起娶媳妇，还是得看品性。”安远侯老夫人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
坐在她对面的镇远将军夫人立刻接话道：“老夫人说的是。前儿我听我那管事妈妈说起一桩趣闻，倒是觉得现在的孩子里，也有真正贤德的。”
她将从下人那里听来的、关于苏未晚的种种“事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你们听听，不争不抢，友爱姐妹，孝顺父亲，这般品性，实在是难得啊。”
另一位夫人也点头附和，“是啊，我也有所耳闻。都说那宁国公府的六小姐，沉稳大气，平日里从不多言，却是个心里有数、行事周全的。”
一时间，苏未晚的名字，成了这些贵妇们口中“宜家宜室”的典范。
她的名声，不再是空洞的“大度孝顺”，而是被无数个生动的“细节”填充得而立体。
她成了一个勤俭持家、内心纯良、懂得隐忍、顾全大局的完美儿媳人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未晚，此刻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手里拿着一卷医书，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素净的脸上，显得恬淡而无害。
画春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小姐，方才安远侯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她将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还有几样精致的糕点。
“说是……老夫人知道小姐您身子弱，特意让府里的厨房为您备下的。”
苏未晚放下书卷，看了一眼那碗成色极佳的官燕。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吩咐道：“赏些银子给送东西来的人吧。”
风，己经吹起来了。
她布下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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