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被拖走的那一夜，荣安堂的灯火亮到了天明。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着这座曾经权势熏天的院落。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丫鬟婆子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一声。
往日里井井有条的晨间梳洗，变得混乱不堪。
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战战兢兢地为李氏梳头，手一抖，梳子便扯下了一根头发。
李氏猛地睁开眼，目光阴鸷地盯着镜中的丫鬟。
那丫鬟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废物。”李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挥手让那丫鬟滚了出去，自己对着镜子，心烦意乱地整理着鬓发。
张妈妈一倒，她就像是被砍掉了一只手。
整个荣安堂，竟找不出一个能让她用得顺心的人。
张妈妈的位子，是所有人都觊觎的肥肉。
她不仅是李氏的贴身大丫鬟，更是荣安堂的管事妈妈，掌管着夫人身边所有的人事和琐碎事务。
这个位子，意味着无上的体面和最接近权力的机会。
一时间，荣安堂内外，暗流涌动。
各方势力都想将自己的人，安插到这个新出现的权力真空中。
李氏的娘家侄女，一个姓王的陪房妈妈，开始格外殷勤地在李氏面前献好。
她端来的茶水，永远是温度最适宜的。
她捧上的点心，永远是李氏最爱吃的那几样。
她的脸上堆满了谦卑而谄媚的笑容，恨不得将自己的忠心剖出来给李氏看。
府中另一位颇受苏宏喜爱的赵姨娘，也借着请安的名头，频频往荣安堂跑。
她每次来，都会带着自己院里那个最机灵、最会看眼色的丫鬟。
那丫鬟嘴甜如蜜，见缝插针地夸赞着李氏的衣着和气度。
赵姨娘则在一旁意有所指地笑道：“姐姐身边，是该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才好。”
李氏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心中却愈发烦躁和警惕。
王妈妈是她娘家的人，关系太近，心思也太活，用了她，便等于让娘家的手伸得更长。
赵姨娘推荐的人，她更是不屑一顾。
一个妾室安插过来的人，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她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忠诚、绝对好控制、没有任何背景、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工具。
而不是一个早己有了自己心思的伶俐人。
就在李氏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苏未晚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安静地前来给嫡母请安，仿佛对府中发生的这场大地震一无所知。
“母亲安好。”她恭顺地行礼，声音柔和。
李氏抬眼看了她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现在看到苏未晚，心里就堵得慌。
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张妈妈又岂会倒台，她又岂会落到这般境地。
可偏偏，她抓不到苏未晚任何把柄。
一个名叫锦瑟的二等丫鬟，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西五岁，长相普通，甚至有些木讷。
她低着头，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拘谨。
或许是太过紧张，在将茶盏放到李氏手边的案几上时，她的手腕一晃，几滴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李氏的裙角上。
那件用江南上好蜀锦制成的裙子，瞬间被洇湿了一小块。
“放肆！”李氏积压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锦瑟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茶盘也摔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便红了一片，嘴里含糊不清地求着饶。
“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该死！”
王妈妈等人立刻上前，对着锦瑟便是一顿呵斥，争先恐后地在李氏面前表现着。
“不长眼的东西！夫人的衣裙也是你这等贱婢能碰的？”
“拖出去！还不快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眼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就要上前拖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母亲，请息怒。”
说话的，是苏未晚。
她缓缓起身，走到锦瑟身边，用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李氏裙角的水渍。
“一件衣服罢了，母亲何必为此气坏了身子。”她的动作轻柔，语气平静。
李氏冷冷地看着她，“你倒会做好人。”
苏未晚首起身子，目光澄澈地迎上李氏的视线。
“女儿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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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为这点小事便施以重罚，传出去，倒显得母亲容不下人了。”
她的话，看似在为锦瑟求情，实则却点出了李氏最在意的“脸面”。
李氏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苏未晚见状，又继续说道：“如今张妈妈刚刚去了，母亲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依女儿看，那些心思玲珑的，未必就靠得住。反倒是这位妹妹，看着虽然愚笨了些，但心思简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
“这样的人，只要母亲稍加调教，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母亲最忠心的臂助。”
“毕竟，像她这样没根没基的，在这府里，除了依靠母亲，再没有第二条活路。她的忠心，也必然是独一份的。”
苏未晚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了李氏的心坎上。
绝对忠诚。
绝对好控制。
没根没基。
这不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人吗？
一个愚笨的人，才不会自作聪明，才不会背地里搞小动作。
一个愚笨的人，只要你给她一点恩惠，她就会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李氏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锦瑟身上。
锦瑟依旧在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惊恐与泪水，那副样子，蠢笨又可怜。
李氏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掌控欲。
她就要用这个所有人都看不上的、最愚笨的丫鬟。
她要让府里所有人都看看，即便没有了张妈妈，她李氏，依然能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罢了。”李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既然六小姐为你求情，今日便饶了你。”
她对着锦瑟，冷冷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到我身边来伺候。若是再敢毛手毛脚，我便拔了你的舌头，砍了你的手。”
锦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又是疯狂地磕头谢恩。
“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奴婢做牛做马，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王妈妈和赵姨娘带来的丫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们怎么也想不通，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在了这么一个蠢丫头的头上。
苏未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她转身，对李氏再次行礼，“女儿见母亲有了得用的人，便也放心了。女儿先行告退。”
李氏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走出荣安堂的那一刻，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画春跟在身后，小声地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帮那个锦瑟？还把她推到了夫人身边，万一她……”
苏未晚没有回答。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半年前的一个雨夜。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鬟，跪在京城最有名的药铺“济世堂”门口，冒着瓢泼大雨，苦苦哀求掌柜赊一些救命的药材。
她的弟弟得了急症，高烧不退，再没钱医治，就要死了。
药铺的掌柜，自然不会理会她。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足够她为弟弟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那个人，是苏文远。
后来，苏未晚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亲自见了那个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便是锦瑟。
苏未晚没有对她说任何威胁的话，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救了你弟弟的命，这笔恩情，我需要你来还。”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拿着剩下的银子，带着你的家人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我们两不相欠。”
“第二，留下来，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很危险，你可能会死。但如果你成功了，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锦瑟没有丝毫犹豫，她跪在泥水里，对着苏未晚，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的恩情，奴婢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的。”
一个人的忠诚，用金钱收买，随时可能被更多的金钱背叛。
可一个人的忠诚，若是用恩情与性命捆绑在一起，那便坚不可摧。
从那一天起，锦瑟便成了苏未晚埋下的一枚死士。
她平日里伪装得愚笨木讷，毫不起眼，只为了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如今，时机己到。
这枚最顶级的眼线，这把最锋利的匕首，终于被她亲手，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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