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中央空调将温度恒定在24℃，白色百叶窗半掩着，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楚瑶陷在柔软的病床里，肩膀的镇痛泵正缓慢推注着药液，让她的意识像浸在温水里，既清醒又模糊。床头柜上放着楚怀远送来的果篮，进口车厘子的暗红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珠。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楚瑶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楚怀远穿着深色羊绒衫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声音。他比慈善晚宴上看起来憔悴些，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格外显眼，手里的保温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陶瓷内胆碰撞的轻响。
“醒着？”楚怀远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拉开椅子坐下时，金属椅脚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解开保温桶的缎带，一股淡淡的鸡汤香漫出来，“张妈熬的乌骨鸡汤，据说对伤口恢复好。”
楚瑶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烟草和雪松混合的气息，按在纱布上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别乱动，医生说你肩骨裂了，得静养。”他用勺子舀起一勺汤，放在唇边吹了吹，“我喂你？”
楚瑶摇摇头，指尖攥紧了被单。她能闻到他袖口沾着的消毒水味，猜想他或许刚从公司过来——这个时间，楚氏总部的顶层办公室应该还亮着灯。“楚总，谢谢您送我来医院。”她的声音带着麻药未退的沙哑，“工地的事……”
“不关你的事。”楚怀远打断她，将勺子递到她嘴边，“是公司监管不力，让你受了委屈。”鸡汤温凉适宜，带着淡淡的药材味，楚瑶下意识地张嘴，却在舌尖触到瓷勺时猛地僵住——这味道太熟悉了，像极了李红梅偶尔心情好时，用菜市场捡的碎骨炖的汤，只是那时的汤里总漂着几根鸡毛。
楚怀远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一勺勺地喂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楚瑶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刚好照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他看起来不像那个在财经杂志上不苟言笑的商业巨鳄，反倒像个普通的父亲。
“疼吗？”他忽然问，指腹轻轻擦过她嘴角的汤渍。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擦过皮肤时像羽毛搔过，让楚瑶莫名地瑟缩了一下。
“还好。”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脖颈处的衣领因为动作滑落，露出锁骨下方的皮肤。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淡粉色印记，形状像弯月，是娘胎里带的胎记。李红梅以前总骂这胎记晦气，说像块没洗干净的血痂，好几次想用烙铁给她烫掉，都被养父拦了——养父说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卖钱。
楚怀远的呼吸突然顿住。
楚瑶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盯着自己锁骨的眼神。他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保温桶，鸡汤溅出来，在白色被单上洇出浅黄的痕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被震惊、狂喜和痛苦填满，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巨浪。
“这……这个印记……”楚怀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离胎记几厘米的地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你……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楚瑶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下意识地拉高衣领：“楚总，怎么了？”
“像……太像了……”楚怀远喃喃自语，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月牙形的，在锁骨下面……和玥玥的一模一样……”
玥玥？楚瑶的心猛地一跳。她在周丽的旧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那是楚怀远失踪的女儿，据说是在三岁时被保姆拐走的。当年的新闻报道里说，楚怀远为了找女儿，几乎放弃了整个楚氏集团，首到三年后才在周丽的劝说下重新振作。
“楚总，您认错了。”楚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在被单下攥出了褶皱，“这只是个普通的胎记。”
“不！不可能！”楚怀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劲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玥玥的胎记也是这样，左边锁骨下面，形状像月牙！当年她失踪前，我还特意给这个胎记拍过照片！”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的父母是谁？”
楚瑶的手腕被攥得生疼，肩膀的伤口也跟着抽痛起来。她看着楚怀远通红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己经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他正在拼凑那个被掩盖了十八年的真相。“我是楚瑶，”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父母早亡，在孤儿院长大。”
“孤儿院？哪个孤儿院？”楚怀远追问，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盯着她，“我派人去查过所有孤儿院，没有叫楚瑶的孩子有这样的胎记！”
楚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楚怀远会这么快去查她的底细，更没想到他对那个失踪的女儿记得如此清楚。麻药的效力渐渐退去，肩膀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让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楚总，您弄疼我了。”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楚怀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猛地松开手，看着她手腕上的红印，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我失态了。”他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肩膀微微颤抖，“只是……看到这个胎记，我总会想起玥玥。”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在“滴答”作响。楚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西装口袋里露出的一角——那是个牛皮纸信封，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过。她想起张主管塞给她的便签，上面写着“林雅遗物在档案室第三排”，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楚总，”她轻声开口，“您认识林雅吗？”
楚怀远的背影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眼神复杂得让楚瑶读不懂。“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在工地的旧文件里看到的。”楚瑶撒谎，目光却紧紧锁住他的眼睛，“好像是楚氏以前的设计师？”
楚怀远沉默了很久，久到楚瑶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缓缓点头：“她是我太太，玥玥的母亲。”他走到床头柜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她，“这是她们母女最后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楚氏大厦前笑得温柔。女人的眉眼和楚瑶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痣，几乎一模一样。而那个小女孩……楚瑶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锁骨下方，赫然有一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
“玥玥失踪后不久，林雅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楚怀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她们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开始削苹果，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楚瑶看着他握着刀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在微微颤抖。苹果皮被削得极薄，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却在中途突然断裂——刀刃不小心划到了他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楚怀远却像是没感觉到疼，只是盯着指尖的血珠，眼神越来越亮，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拿起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血迹，却在纸巾接触皮肤的瞬间停住，目光落在楚瑶的手臂上，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楚瑶，”他忽然开口，语气异常严肃，“明天医生会来抽血做常规检查，你……介意多抽一管吗？”
楚瑶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他指尖的血珠，又看了看照片上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介意。”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既有期待又有恐惧，“只是……为什么？”
楚怀远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拿起保温桶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轻声说：“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楚瑶拿起那张照片，指尖抚过林雅温柔的笑脸，眼眶突然一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丽要置她于死地，为什么楚怀远看到胎记会如此失态——她根本不是什么楚瑶，她是楚玥，是楚怀远和林雅的女儿，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锁骨的胎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楚瑶摸了摸那块淡粉色的印记，突然觉得肩膀的伤口不再那么疼了。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藏在枕头下，然后闭上眼。
她知道，明天的血液检查，将会揭开所有的秘密。而周丽，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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