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2日的残月像片染血的指甲，抠在岳阳城烧焦的飞檐上。周卫国趴在芦苇荡里，望远镜镜片上沾着李二狗喷溅的鼻血。少年刚才急着冲锋，被他一个肘击放倒，此刻正捂着鼻子蜷在淤泥中发抖。
"看清楚了再动。"周卫国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左边炮艇有两挺九二式，右边那艘甲板堆着汽油桶。"
小栓子蠕动着凑过来，潮湿的吐息喷在他耳畔："汉娜大夫她们会不会......"
望远镜里突然闪过一道金光。周卫国手指猛地收紧——在教会医院坍塌的钟楼废墟上，有个戴钢盔的日军正挥舞着汉娜的手术刀。刀尖挑着件染血的白色护士服，在火光中像面屈辱的旗帜。
"爆破组。"周卫国放下望远镜时，金属镜筒己经被捏出指痕，"汽油桶。"
独眼老兵带着五个队员潜入水中。他们嘴里含着芦苇管，腰间缠着用自行车内胎做的简易爆破装置。周卫国盯着湖面细微的气泡，突然按住小栓子颤抖的肩膀："数到两百。"
"一、二、三......"少年带着哭腔的计数混入浪花声。
当数到"一百七十三"时，右边炮艇突然剧烈摇晃。甲板上的日军像醉酒般东倒西歪，有个戴眼镜的军官扑向汽油桶堆——太迟了。橘红色的火球从船腹腾起，爆炸冲击波掀翻了周卫国藏身的芦苇丛。
"现在！"周卫国踹开压在身上的泥块。
剩余的雪豹队员像出笼的饿狼般扑向码头。李二狗冲在最前面，少年手里的汉阳造喷吐着火舌，子弹在硝烟中划出明亮的轨迹。周卫国却转向左侧炮艇——现代战场经验告诉他，这种规模的爆炸会吸引所有注意力，正是突袭的最佳时机。
炮艇甲板烫得惊人。周卫国跃上船舷时，靴底发出皮肉烧焦的嗤响。两个日军机枪手正背对着他观望对岸爆炸，完全没注意到死神己经降临。三棱刺从第一个日军后颈楔入时，第二个鬼子刚转过来半张脸，就被"落雪"手枪打碎了喉结。
控制室里传来日语吼叫。周卫国侧身滚进舱门，看见个穿白衬衣的日军军官正在摇电话——领口敞着，皮带都没系好。军官抬头时瞳孔骤缩，周卫国己经认出这张脸：南京军事法庭档案里的乙级战犯，活体解剖专家田中隆一。
"周桑！"田中突然用中文大喊，"我救过你们的人！"
枪口微微下移。周卫国瞥见角落里蜷缩的身影——是个穿教会制服的少女，领口撕烂了，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针眼。女孩空洞的眼睛望着他，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本来要死了......"田中急切地翻动笔记本，"我给她注射了新型抗生素......"
周卫国扣动扳机。子弹穿透笔记本打进田中右肩，爆开的血花溅在少女惨白的脸上。第二枪打断田中的左膝盖骨，第三枪轰碎了他握笔的手指。当这个恶魔像蛆虫般在血泊里蠕动时，周卫国捡起掉落的钢笔，笔尖悬在他眼球上方。
"地下室。"钢笔扎进眼睑，黑红浆液涌出，"还有多少人？"
田中的惨叫引来了更多日军。周卫国把打空的手枪砸在第一个冲进来的鬼子面门上，反手抽出军刺捅穿第二个的肺叶。第三个日军挺着刺刀扑来时，他突然侧身，让对方刺刀捅进了田中隆一的咽喉。
控制室在混战中着火了。周卫国拖着奄奄一息的少女跳进湖水时，背后传来弹药库的连环爆炸。灼热的气浪推着他们在水下滑出十几米，等浮出水面时，炮艇己经变成漂浮的焦炭。
岸上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小栓子带着新兵们清点尸体，有个满脸雀斑的少年正趴在废墟上呕吐——是第一次杀人的NO.029李二狗。周卫国把昏迷的少女交给医护兵，转身走向钟楼废墟。每走一步，军靴都陷在滚烫的灰烬里，扬起细小的火星。
"教官！"小栓子突然尖叫。
废墟深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周卫国扑向声源，徒手扒开冒着青烟的梁木。碎砖下露出半截手术刀——是汉娜随身携带的那把德国产柳叶刀。当他掀开最后一块水泥板时，下面传来德语咒骂声。
汉娜·施密特被压在倒塌的药柜下，金发糊满血痂，但蓝眼睛依然亮得吓人。她怀里还抱着个浑身是血的护士，周卫国认出是常给伤员唱安魂曲的苏州姑娘阿碧。
"七个小时......"汉娜的指甲抠进周卫国手臂，"她们被带进地下室七个......"
话没说完，德国女医生就昏死过去。周卫国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指，里面掉出个染血的铜哨——雪豹队员的紧急联络器。他转向正在包扎伤口的独眼老兵："地下室？"
"鬼子在教堂底下挖了地牢。"老兵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关着二十多个姑娘......"
李二狗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少年疯了似的扒着废墟，指甲翻卷了也不停手。周卫国走过去拽住他后领，才发现这个平日最怂的新兵怀里抱着只焦黑的童鞋——鞋帮上绣着"福"字，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孩子母亲的手艺。
"我妹妹......"李二狗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挤出来的，"她才八岁......"
周卫国看向远处。获救的妇女们蜷缩在临时帐篷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机械地梳着自己被烧焦的辫子。他突然想起现代军事博物馆里那些"慰安妇"资料照片，黑白影像中的眼神与此刻如出一辙。
"集合。"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队员瞬间站首，"能拿枪的，跟我走。"
没有动员令，没有战术讲解。三十七个雪豹队员沉默地检查装备，连重伤员都在往弹夹里压子弹。小栓子把阿碧平放在担架上，少女突然抓住他手腕："东门......鬼子卡车......"
周卫国蹲下来，闻到少女呼吸里的血腥气："什么卡车？"
"铁笼子......"阿碧的瞳孔开始扩散，"穿白大褂的......拿尺子量她们骨头......"
落雪手枪的击锤在黑暗中发出"咔嗒"轻响。周卫国把地图铺在阿碧逐渐冰冷的胸口，少女最后的气息拂过岳阳东郊的货运站——那里标着日军第十六师团的菊花徽记。
黎明前的岳阳东站飘着细雨。周卫国趴在铁轨旁的信号塔上，望远镜里映出十二节闷罐车厢。戴防毒面具的日军正在搬运铁笼，笼子里蜷缩的人形生物让握望远镜的手暴起青筋。
"化学部队。"他咬碎含在舌底的蛇毒竹签，苦涩的毒液混合着血腥味滑入喉咙，"准备氰化物攻击。"
小栓子脸色煞白："可那些笼子里......"
"都死了。"周卫国折断竹签，"看她们的手。"
镜头推近。笼中人的指甲全部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有个少女的嘴角还挂着泡沫状血迹——现代军事课上见过的景象，日军毒气实验的典型症状。他数了数月台上的铁笼，正好二十三个，与汉娜说的数字吻合。
"爆破组切断铁轨，狙击手解决探照灯。"周卫国滑下信号塔，三棱刺在雨水中泛着冷光，"不留全尸。"
当第一发改造过的迫击炮弹落在月台上时，日军化学部队还在往车厢里搬运档案箱。爆炸产生的绿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月台，戴防毒面具的鬼子像没头苍蝇般乱撞——他们自己的芥子气被冲击波震裂了。
周卫国戴着汉娜手术室里的橡胶手套，冲在最前面。落雪手枪每次点射都精准命中防毒面具的目镜，子弹穿过玻璃打进眼球的声音像戳破熟透的葡萄。小栓子带着新兵们用斧头劈开铁笼，少年们的哭喊声混在爆炸声里，像一群受伤的幼兽。
"教官！"李二狗突然从车厢里探出头，"这节有活人！"
冷藏车厢里整齐排列着玻璃罐。福尔马林液体中悬浮着各种人体器官，有个特别大的罐子里是个胎儿标本。周卫国踢翻角落里的档案柜，文件散落一地——全是手绘的人体解剖图，每张都标注着"支那女性"和编号。
最里间的铁门被电弧焊封死了。周卫国用日军尸体上的手雷炸开锁孔，踹开门时听见微弱的呻吟声。荧光灯管滋滋作响，照出手术台上被固定的人形——是那个爱唱苏州评弹的阿碧，她的胸腔己经被打开，心脏还在微弱跳动。
"别看......"姑娘仅剩的右眼里流出血泪，"求求......"
枪声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周卫国脱下染血的军装盖在阿碧脸上，转身时看见小栓子抱着个铁皮箱。少年打开箱子时手抖得厉害，里面是二十三个玻璃瓶，每个瓶子里泡着枚眼球，瞳孔颜色深浅不一。
"有......有双蓝的......"少年突然呕吐起来。
周卫国认出那是汉娜的眼睛。德国女医生总说她的虹膜像波罗的海，此刻却在福尔马林液体中显得浑浊不堪。他轻轻合上箱盖，突然听见月台上传来日语广播声。
"是谷寿夫！"独眼老兵冲进来，"第六师团的装甲车到了！"
周卫国看向车厢外。雨幕中，插着将旗的九七式装甲车正碾过铁轨，车顶机枪喷吐着火舌。他摸了摸怀表，表面玻璃己经碎裂，但指针仍在走动。
"引爆氯气罐。"他扯下日军尸体上的防毒面具，"所有人撤到上风口。"
当雪豹队员架着幸存者撤离时，周卫国留在最后。他把汉娜的手术刀插在氯气罐阀门上，刀柄缠着浸满汽油的绷带。燃烧的绷带像条火蛇爬向罐体时，他对着手术台敬了个军礼，转身冲进雨中。
爆炸产生的绿色蘑菇云吞没了半个货运站。周卫国在狂奔中听见装甲车炮塔被冲击波掀飞的巨响，以及谷寿夫歇斯底里的日语咒骂。这声音他会永远记得——就像记得南京军事法庭上播放的遇难者证词。
天亮时分，幸存者们在洞庭湖芦苇荡里清点伤亡。小栓子跪在船头清洗那些玻璃瓶，李二狗则抱着妹妹的童鞋发呆。周卫国独自站在船尾，看着岳阳城方向的黑烟。怀表盖不知何时弹开了，母亲杨琴的照片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
"教官......"独眼老兵递过水壶，里面是兑了蛇药的烧酒，"接下来......"
周卫国合上怀表。金属盖扣紧的声响中，他望向更远的南方——那里有武汉会战的硝烟，有长沙大火的余烬，还有无数个等待解放的孤城。
"招兵。"烈酒灼烧着喉咙，"买枪。"
朝阳刺破云层时，雪豹的船队正驶向君山岛。船桨划开血色的湖水，像三十七把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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