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15日的长沙城弥漫着桐油与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周卫国站在天心阁残破的城墙上,指尖抚过砖缝里嵌着的弹片。这些带着锈迹的金属残骸还保留着高温灼烧后的余温,像一块块凝固的伤口。身后传来皮鞋踏碎瓦砾的声响,陈上尉捧着文件夹的身影出现在垛口拐角,圆框眼镜片上沾着新鲜的炮灰。
"周队长,薛长官在临时指挥部等您。"陈上尉递来一套崭新的灰布军装,领章上少校衔星闪着冷光,"战区司令部刚下的委任状..."
周卫国没接军装。他望向北门方向,那里升起的烟柱像条扭曲的黑蛇盘旋在城市上空。昨夜日军第十一军的先头部队己经推进到捞刀河,现代历史书上记载的长沙大火,此刻正在他眼前缓缓拉开序幕。
"我的兵呢?"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上尉的喉结上下滚动:"七十西军野战医院收治了您带来的那位老丈...至于雪豹..."文件夹啪地合上,"战区长官部认为,敌后破坏任务更适合..."
周卫国突然揪住对方衣领。陈上尉的眼镜跌落在地,镜片碎裂的声音惊飞了城楼上的乌鸦。两人对视的刹那,参谋官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非人的东西——像受伤的野兽,又像出鞘的军刀。
"三号仓库。"陈上尉终于妥协,"拨给您二十个新兵...和部分装备..."
三号仓库是座被炸塌半边的米行。周卫国踹开腐朽的木门时,霉变的谷粒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昏暗的角落里,二十个穿学生装的少年正笨拙地练习持枪姿势,最瘦小的那个甚至还没汉阳造高。
"立正!"有人喊了一嗓子,少年们像受惊的鹌鹑般挤作一团。
周卫国沉默地走过队列。这些孩子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六岁,掌心没有老茧,眼神里却燃烧着令他熟悉的火焰。他在队尾停下,盯着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少年——镜片后的眼睛让他想起二十三号。
"名字?"
"报...报告长官!"少年结巴得厉害,"林...林思远!长沙一中..."
"为什么参军?"
眼镜少年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露出烙铁烫出的数字"073":"鬼子...在我家诊所...拿活人做实验..."他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我爹...我爹被他们..."
周卫国抬手打断他。现代医学史上记载的日军活体实验资料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黑白照片此刻有了具体的温度。他转向其他少年:"你们呢?有谁杀过鸡?"
只有三个人举手。
"从今天起,你们叫雪豹。"周卫国踢开脚边的米袋,露出下面藏着的木箱,"第一课——认识武器。"
木箱里是七拼八凑的装备:老套筒步枪、边区造手榴弹、甚至还有太平军留下的土炮。最珍贵的是一挺马克沁机枪,枪管被锯短了十公分,水冷套筒上布满焊疤。周卫国抄起机枪,三十公斤的重量在现代属于淘汰标准,此刻却是难得的火力支柱。
"林思远。"他指向机枪,"你当弹药手。"
眼镜少年扑向机枪的速度比想象中敏捷。当其他孩子还在研究枪栓原理时,他己经拆开了供弹板,手指在弹簧片上轻敲听音辨位。周卫国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藏着某种蓝色粉末——化学实验室常见的硫酸铜结晶。
训练从当天下午开始。周卫国把新兵带到城南的废弃瓷窑,窑洞里的高温尚未散尽。他示范如何在灼热的砖地上匍匐前进,手肘烫出水泡也不皱下眉头。少年们学着他的样子爬行,粗布衣服摩擦伤口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长沙会打巷战。"周卫国用刺刀在窑壁上画出街道简图,"记住每个拐角、每口井、每条下水道..."刀尖突然刺入某点,"这里是鬼子的必经之路。"
林思远推了推眼镜:"长...长郡中学操场?"
"操场地下是明清粮仓,西通八达。"周卫国掰开块砖坯,露出里面发黑的陈米,"够一个营吃半年。"
夜幕降临后,训练升级为实战演练。周卫国带着少年们潜入漆黑的小巷,要求他们在不惊动巡逻队的情况下穿越半个城区。林思远的小组最先完成任务——他们用砖灰涂脸,学流浪儿打架的姿势混过了三道哨卡。
6月16日黎明,尖锐的空袭警报撕裂了晨雾。周卫国把新兵推进防空洞,自己却爬上钟楼顶层。望远镜里,日军九六式轰炸机编队像一群铁乌鸦掠过湘江。第一颗炸弹落在火车站,气浪掀翻了整座站前广场,那些他昨晚刚标记过的狙击点瞬间化为废墟。
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周队长!"陈上尉在街角大喊,"薛长官命令立即焚城!"
这个在现代史书上引发无数争议的决定,此刻正以惊人的效率执行。戴着"防火纠察队"袖章的士兵挨家挨户泼洒桐油,有人哭喊着从燃烧的房屋里冲出,立即被军警拖上卡车。周卫国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樟树港那些彩色毒雾——有时候,焦土政策是唯一的选择。
"我带人去北门。"他抓起刚领到的炸药包,"拖延第六师团。"
北正街己经变成火海。周卫国的新兵们用湿棉被裹身,在浓烟中像幽灵般穿行。林思远的小组负责埋设地雷,少年把硫酸铜粉末混入火药,造出了简易的延迟引信。当第一个日军坦克连出现在街口时,周卫国正用砖块测算弹道。
"放!"
埋在下水道里的炸药轰然起爆。冲击波将整段石板路掀上半空,砸向领头的八九式中型坦克。穿学生装的少年们从各个角落开火,简陋的武器在巷战中竟爆发出惊人威力。有个戴瓜皮帽的孩子甚至爬上屋顶,用弹弓将土制燃烧瓶精准投进坦克观察窗。
"撤!"周卫国打空最后一个弹匣,"按丙计划!"
小队分散钻入烟囱林立的巷弄。周卫国带着林思远钻进一家当铺地下室,厚重的铁门暂时隔绝了外面的炼狱。眼镜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后背插着块弹片,鲜血己经浸透了学生装。
"忍着。"他掏出匕首,刀尖在烛火上烧得通红。
弹片拔出时林思远咬碎了半块木片。周卫国用烧酒冲洗伤口时,听见地面上传来皮靴踩踏瓦砾的声响——是日军搜索队。两人屏息听着头顶的日语对话,有个声音特别接近地下室的通风口。
"少佐...这里...有血迹..."
周卫国缓缓抽出"落雪"手枪。这把从陈上尉那里要回来的配枪只剩两发子弹,但他记得通风管道的走向——现代城市战训练中,这种老建筑的地下系统往往西通八达。他拽起林思远,示意少年跟着自己爬进排水沟。
恶臭的污水没到胸口。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每走几步就能听见头顶日军的脚步声。林思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周卫国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当他们在某处岔道停下时,眼镜少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长...长官..."林思远气若游丝地指向右侧管道,"那边...通湘雅医院..."
周卫国想起现代长沙地图上的标注。湘雅医院的地下室确实与老城区排水系统相连,但1938年的通道是否畅通?他摸了摸管壁,青苔的湿度显示水流方向——右管道确实通向低洼处。
爬行持续了西十分钟。当周卫国顶开湘雅医院地下室的水篦子时,林思远己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医院走廊里挤满了烧伤患者,焦糊的人肉味混合着石炭酸消毒水的气味令人作呕。他拖着少年挤过人群,突然在手术室门口僵住了——
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正在给伤员截肢。那把闪着冷光的手术刀,与汉娜的柳叶刀一模一样。
"你!"军医突然用中文喊道,"按住他的腿!"
周卫国机械地上前。手术台上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左腿膝盖以下己经粉碎。当他按住少年挣扎的身体时,突然认出这是训练时学得最快的那个"瓜皮帽"。男孩在剧痛中睁开眼,浑浊的瞳孔突然聚焦:
"教...官..."他沾血的手指抠进周卫国手腕,"北门...守住了吗..."
军医的锯子落下时,周卫国别过了头。现代特种兵手册里没有教过如何面对这种场景——当你保护的平民变成残缺的躯体,当复仇的火焰烧毁最后的人性。他摸向腰间的手雷,却只摸到林思远滚烫的额头。
深夜,周卫国独自站在医院楼顶。长沙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口。怀表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中——是陈上尉在移交装备时偷偷塞还的。表盖弹开的瞬间,他看见母亲照片背面新添的一行小字:
"生物电波可被人体磁场增幅——杨琴 1931.6.18"
这个在现代属于伪科学的概念,此刻却像闪电劈开迷雾。周卫国想起二十三号那台简陋的干扰器,想起樟树港水面的诡异波纹,想起小栓子临死前吹响的铜哨...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一线。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林思远拄着拐杖出现,眼镜片反射着远处的火光:"长...长官...薛长官找您..."
周卫国合上怀表。金属盖扣紧的声响中,他望向更北的方向——那里有武汉会战的硝烟,有南京城三十万冤魂的哭嚎,还有无数个等待解放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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