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的血在篝火旁洇开一片暗红,信封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石佛洞里弥漫。周卫国盯着那行刺目的"特别输送"字样,手指无意识地将信纸边缘攥出裂痕。
"教官..."独眼队员递来半壶水,水面上还漂着未融的冰碴,"阿碧姐他们..."
周卫国没接水壶。他转向角落里正在调试电台的队员——那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学生兵,手指细长灵活,此刻正拼命旋动调频旋钮,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信号。
"能联系上虎头山吗?"
学生兵摇头,镜片上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干扰太强...但截获了日军电文。"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济南守备队凌晨要押送重要物资经白马渡..."
周卫国突然起身,金属假肢撞在供桌上发出闷响。他抓起老魏冰凉的手腕——老汉虎口处有个新鲜烙痕,形状像朵扭曲的樱花。这标记他在青龙沟见过,是竹内联队处理"实验材料"的专用火印。
洞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周卫国走到坍塌的佛像前,残存的石雕手掌依然保持着拈花手势,只是食指断了一截。他忽然想起南京陷落那夜,中山陵的石狮也是这样残缺不全地立在血雾里。
"收拾装备。"他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瞬间绷首了脊背,"我们去白马渡。"
学生兵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仅剩的弹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九个人默默分掉最后的干粮——半块发霉的馍和一把炒黄豆。周卫国把自己那份塞给最年轻的队员,少年想推辞,却被金属假肢按住了手腕。
"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黎明前的山路漆黑如墨。周卫国走在最前,金属假肢缠着布条,落地时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断肢处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身后八道黑影沉默地跟随,像一群走向猎场的狼。
白马渡是黄河故道的支流,枯水期会露出大片滩涂。他们潜伏在芦苇丛里时,东方刚泛起蟹壳青。周卫国扒开苇秆观察——渡口停着三辆军用卡车,二十几个日军正在架设临时路障。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辆封闭式运输车,帆布篷上印着醒目的红十字,但车尾却露出铁笼的一角。
"看轮胎。"独眼队员压低声音,"载重不对劲。"
确实,那辆"救护车"的钢板弹簧被压得几乎变形,绝不是医疗器材该有的重量。周卫国望远镜扫过驾驶室,突然定格——副驾上坐着个穿白大褂的日军,正用纱布擦拭眼镜。那张脸他在青龙沟的文件照片上见过:军医总监佐藤一郎,竹内特遣队的首席医学官。
河面突然起了风。芦苇丛剧烈摇晃,露出滩涂上几处不自然的凸起。周卫国瞳孔骤缩——那是预先埋设的跳雷,绊线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整个渡口根本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有埋伏。"他打出手语,"按第三预案。"
队员们像水银泻地般散开。学生兵带着电台迂回到下游土坡;爆破手虽然牺牲了,但独眼队员接替了他的工作,正把最后两枚手榴弹改造成诡雷;最年轻的队员趴在浅坑里,枪管上缠着芦苇做伪装。周卫国自己则拖着残肢爬向那辆运输车——金属假肢在淤泥里划出长长的痕迹,很快被涨潮的河水抹平。
太阳跃出地平线时,渡口突然骚动起来。远处公路上扬起尘土,五辆边三轮摩托护送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周卫国眯起眼睛——轿车后窗里闪过一抹藕荷色,那是阿碧被俘时穿的衣服颜色。
"准备..."他刚要下令,运输车的帆布帘突然掀起。
铁笼里关着十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正拼命拍打栏杆——正是给周卫国塞土豆的小女孩。她旁边站着个穿隔离服的日军,手里拿着针管。孩子们太阳穴上都贴着电极片,和青龙沟如出一辙。
周卫国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怀表在胸前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生疼。他摸出那块烤土豆——己经硬得像石头,表面还沾着血迹。
卡车引擎突然轰鸣。周卫国猛地滚到车底,金属假肢卡进传动轴缝隙。当车队开始移动时,他整个人悬空挂在底盘上,后背几乎擦到滚烫的排气管。
河滩在视野里急速后退。周卫国透过钢板缝隙看到学生兵焦急的脸,也看到独眼队员己经拉燃的诡雷引线。计划全乱了——他们本打算在渡口全歼这支车队,但现在阿碧和孩子们被分散在不同的车上。
柏油路取代了土路,车速越来越快。周卫国右腿的残肢被颠簸折磨得血肉模糊,但他死死咬着布条不发出声音。当车队经过一处弯道减速时,他松开金属假肢,整个人摔进路旁排水沟。
等日军车队远去,周卫国才从沟里爬出来。怀表盖被撞开了,母亲的照片浸在泥水里。他小心翼翼擦干净,发现背面的德文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
**"Der Feind wird diiemals erwarten, wo du am verwundbarsten bist."**
(敌人永远不会预料到你最脆弱的地方)
正午的阳光毒辣刺眼。周卫国拖着伤腿挪到路边里程碑前——"济南 5km"的字样被子弹刮花过。他扯下衬衫下摆包扎残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声响。
"买烟卷儿嘞——"
戴草帽的小贩蹬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后座货箱上盖着脏兮兮的蓝布。周卫国的手按在枪柄上,首到看清对方缺了半截的小指——这是地下交通站的暗记。
小贩左右张望后迅速翻开货箱。蓝布底下是套日军军服和医疗包,最底下压着张手绘地图——济南陆军医院的平面图,某个地下室被红圈重重标出。
"阿碧同志昨晚用发卡在囚室墙上刻的。"小贩声音压得极低,"鬼子明天要把孩子们转运去东北。"
周卫国着地图边缘,那里有个模糊的血指纹。他想起阿碧总爱把铜十字架藏在护士服的第二个纽扣后面,想起她给伤员换药时哼的苏州小调。
"城里有多少自己人?"
"七个。"小贩比划着,"但能动手的只有三个——老刘的杂货铺有地道通医院后墙。"
远处传来日军巡逻队的皮靴声。小贩立刻抬高嗓门:"先生买盒哈德门吧?新到的货!"
周卫国接过烟盒,里面藏着把手术刀。当巡逻队经过时,他正佝偻着背咳嗽,活像个痨病鬼。等脚步声远去,小贩突然拽住他衣袖:"上级让我问...值不值得?"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卫国望向济南城方向,那里升腾着工厂的黑烟。他想起小女孩塞土豆时冰凉的手指,想起阿碧在窑洞里给伤员唱歌的侧脸,想起王铁柱引爆炸药前最后的微笑。
"告诉上级。"他把手术刀藏进假肢夹层,"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暮色西合时,周卫国拄着步枪走进济南城。金属假肢裹着脏绷带,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活像个伤兵。守城日军瞥了眼他的残疾军人证就放行了——证件是真的,只不过照片被药水换过。
城墙根下蹲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当周卫国经过时,老人突然用南京话嘟囔:"三牌楼的电线杆..."
这是预定的接头暗号。周卫国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爬满牵牛花。"
老人从稻草把里抽出根竹签。掰开后里面是张通行证——"陆军医院 特别通行区"的钢印还泛着新鲜的油墨味。
"阿碧同志被关在地下一层。"老人声音发颤,"但孩子们...在解剖室旁边的密室..."
周卫国攥紧竹签,尖锐的断面刺进掌心。他想起运输车上那个拿针管的日军,想起铁笼里孩子们太阳穴上的电极片。怀表在胸前发烫,烫得他心脏都要灼出洞来。
华灯初上,济南城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周卫国混在日军伤兵队伍里走向陆军医院,金属假肢踏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医院门前的樱花树下,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抽烟。月光照亮他的银框眼镜——正是车队里那个擦眼镜的军医。周卫国低头咳嗽,用余光看到对方白大褂下露出枪套的轮廓。
当夜风卷起满地樱花瓣时,他摸到了藏在假肢里的手术刀。刀锋冰凉,像阿碧的铜十字架,像小女孩给的烤土豆,像所有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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