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石谷弥漫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气。周卫国靠在岩壁上，林秀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他后背取出铜十字架的金属碎片。每一片染血的金属被放入瓷盘时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心上的警钟。
"教官，忍一忍。"林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最后一片了。"
周卫国咬着一根木棍，汗水沿着下巴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他的目光越过林秀的肩膀，望向洞外——晨曦中，新兵们正在埋葬昨夜牺牲的战友，铁锹与石块碰撞的声音单调而沉重。
"够了。"当最后一片金属取出时，他吐出咬得变形的木棍，"集合队伍。"
谷底的空地上，五十七个人站成三排。新兵们脸上还带着稚气和恐惧，老兵们则眼神坚毅如铁。周卫国拖着伤腿走到队列前，残缺的左臂空袖管在晨风中飘动。
"看见了吗？"他指向那片新坟，"这就是轻敌的下场。"
陈石头出列，将昨夜缴获的日军地图铺在石头上。冈村联队的部署清晰得令人窒息——五个据点互为犄角，配备重火力和通讯设备，控制着所有水源和要道。
"教官，"一个新兵怯生生地问，"我们...能赢吗？"
周卫国没有首接回答。他捡起根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个奇怪的阵型："鬼子教条，遇袭必先呼叫支援。我们就用这个——"树枝点在地图上的河谷，"引蛇出洞。"
训练从当天下午变得残酷。新兵们被要求蒙眼拆装步枪，在恶臭的泥潭里练习匍匐，甚至要徒手对付绑着刀的草人。周卫国独臂示范匕首格斗时，伤口崩裂的血滴在沙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快！狠！准！"他的吼声在山谷回荡，"鬼子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第七天，老铁头造出了第一具"雪豹弹"发射筒。这个用铁轨和汽车零件拼凑的怪物看起来随时会散架，但试射时竟把三百米外的巨石炸成了齑粉。
"装药还是不稳，"老铁头擦着满脸油污，"容易早爆。"
周卫国抚摸着发射筒上的刻痕——那是妹妹名字的缩写。他抓起把新配制的炸药粉："用这个，松脂比例加百分之五。"
夜幕降临时，他独自爬上崖顶。铜十字架的残片被重新串好，尖锐的边缘刺着掌心。月光下，虎头山像头蛰伏的巨兽，日军据点的灯火如贪婪的眼睛。
"教官。"陈石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岗哨说鬼子在抓民夫修工事。"
周卫国眼神一凛。他想起高桥笔记本里"特别劳工"的记载，那些被送去满洲的同胞从未有人回来。
"通知李政委，计划提前。"
子夜时分，游击队像群幽灵般潜入河谷。周卫国趴在冰冷的河水里，任水蛭爬满伤腿也不动弹。对岸的日军据点灯火通明，探照灯规律地扫过河面。
"来了。"张大山的耳语几乎听不见。
运输队出现在公路上，但押运的兵力多了一倍。更可怕的是，队伍里混着几辆装甲车，炮塔上的机枪手警惕地巡视西周。
"有埋伏。"周卫国打出撤退手势，但己经晚了——照明弹突然升空，把河谷照得亮如白昼！
"杀给给！"日军从三面涌来，机枪子弹打得河水沸腾。
"散开！"周卫国怒吼着开火，毛瑟手枪的子弹精准命中机枪手。新兵们慌乱后撤，有个少年吓得呆立当场，被张大山扑倒滚进弹坑。
"教官！西面！"
陈石头的喊声被爆炸淹没。周卫国抬眼望去，心猛地沉下去——西面山脊上出现了冈村的旗子，这个老狐狸竟然亲自来了！
"李政委！带新人走东面裂谷！"他换上新弹匣，"老队员跟我断后！"
"不行！"李政委的鬼头刀劈开个日军，"你的伤..."
"执行命令！"周卫国一枪打爆了汽油桶，冲天烈焰暂时阻断了追兵。
惨烈的阻击战持续了半小时。当最后一批新兵撤进裂谷时，断后的老队员只剩周卫国和张大山。烧伤汉子用假腿卡住机枪支架，打光了最后一梭子弹。
"教官..."他吐着血沫笑，"下辈子还跟你..."
爆炸吞没了未尽的话语。周卫国被气浪掀下河堤，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模糊中看见冈村的军刀劈来，他本能地举枪格挡——
"铛！"
毛瑟手枪被劈成两半，但军刀也震得脱手。周卫国趁机滚进河里，顺流而下。冈村的咆哮被水流声淹没，子弹在身边打出一朵朵水花。
醒来时己在陌生的河滩。铜十字架的残片深深扎进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挣扎着爬进灌木丛，用牙齿配合独臂处理伤口。
第三天才摸回黑石谷附近。但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冻结——日军膏药旗插在谷口，焦黑的尸体挂在崖壁上示众！
"...全死了..."岩石后传来微弱的呜咽。周卫国猛地转身，刺刀抵住声源——
是那个训练时吓呆的新兵！少年满脸血污，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他们...他们把李政委的头砍下来...挂在..."
周卫国捂住他的嘴，独臂剧烈颤抖。铜十字架烫得像烙铁，仿佛那些死难同胞在无声呐喊。
深夜，他们爬进被焚毁的修械所。老铁头的尸体趴在熔炉边，手里还攥着半成品弹头。周卫国掰开僵硬的手指，发现炉灰里藏着微缩胶卷——是冈村联队的密码本！
"教官..."少年突然拽他衣角，"地窖..."
被伪装成煤堆的地窖里，竟藏着二十多个幸存者！林秀正在给伤员手术，没有麻药就用木棍让人咬着。看到周卫国时，镊子"当啷"掉在地上。
"就知道...你死不了..."她笑着流泪，手上的鲜血染红了纱布。
幸存者让希望重燃。周卫国展开密码本，日军明天的运输计划清晰在目——冈村要亲自押送批"特殊物资"去济南！
"报仇的时候到了。"他磨着最后一把刺刀，"用鬼子最怕的方式。"
月落时分，游击队残部潜入预定伏击点。周卫国把新兵安排在安全距离外："你们只负责看，不许开枪。"
"为什么？"少年不甘地问。
"因为看了今晚，"铜十字架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你们就不再是新兵了。"
运输队如期而至。冈村坐在装甲车里，得意地擦拭军刀。当车队进入死亡陷阱时，周卫国吹响了鹰笛——那是妹妹生前最爱的玩具。
爆炸比预想更猛烈。"雪豹弹"第一次实战就把头车炸成了零件，后续车辆惊慌失措地撞在一起。周卫国带着老兵像猎豹般扑下，专门切割轮胎和油箱。
"周卫国！"冈村跳出装甲车，军刀在火光中挥舞，"来决斗！"
回答他的是颗子弹，精准打飞了军帽。周卫国从浓烟中走出，刺刀拖在地上划出火星："你不配用刀。"
最后的搏杀短暂而残酷。冈村的剑道套路死板僵硬，周卫国的战场搏杀却招招致命。当刺刀捅进对方心脏时，这个刽子手难以置信地瞪着胸口的铜十字架残片。
"这是为了虎头山。"刀锋旋转，绞碎了最后生机。
黎明来临前，游击队带着缴获的物资撤离。周卫国站在冈村的尸体旁，望向黑石谷方向。焦土上，竟有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
铜十字架被重新挂回胸前，那些尖锐的碎片像极了这个民族的脊梁——愈是破碎，愈要锋芒毕露。
山谷里传来幸存者的歌声，调子悲怆却充满力量。周卫国抚过母亲照片上的德文配方，仿佛触摸到了命运最深的纹理。
有些火种，注定要在灰烬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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