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上任的第一天，西港市公安局的天，就变了。
没有狂风暴雨，没有电闪雷鸣。一切都在一种温和、有序，甚至“合情合理”的氛围中进行。然而，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窒息。
清晨的例会上，周元宣布了上任后的第一个决定：为深入贯彻“规范化办案、程序化执法”的精神，决定成立“案件复核督导组”，对近期侦办的，尤其是“11.20大案”系列案件，进行全面的复核与督导。
这个决定，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把火，烧过来了。
督导组的组长，是跟随周元一同南下的心腹，一个名叫高建民的中年男人。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严肃，说话永远是文件式的语言，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而督导组的第一个目标，精准地指向了黎安主管的禁毒支队。
“黎安同志，根据督导组的工作安排，我们需要调阅‘11.20大案’从立案到侦破的全套卷宗，包括但不限于所有的审讯记录、行动报告、物证清单以及线人档案。”高建民坐在黎安的办公室里，语气平淡地宣布。
黎安的办公室，一向是整个禁毒支队最热闹的地方。烟味、汗味、泡面味混杂在一起，墙上贴满了案情分析图，桌上堆着山一样的文件。这里充满了战斗的气息。
但此刻，却死一般地寂静。
黎安看着高建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高组长，这些案件己经结案，所有卷宗都己归档，省厅也己经审查通过。复核的意义在哪里？”
高建民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这是省委政法委下发的最新文件精神，要求对所有重特大案件的办案流程进行‘回头看’，消除程序瑕疵，确保每一起案件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们只是在执行规定。”
“规定？”黎安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跳了起来，“我们的人在外面流血拼命，你们坐在办公室里跟我们讲规定？我的人差点死在仓库里，你们现在要来查我们的‘程序瑕疵’？”
高建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黎安同志，请注意你的情绪。正是因为有牺牲，我们才更要确保程序的正义性。这是对牺牲的最好告慰，也是对法律的最高尊重。”
一番话，把黎安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对方不跟你讲情理，不跟你讲实际，只跟你讲规则，讲文件。而在体制内，这些东西，就是最大的“理”。
更狠的还在后面。
“另外，为了配合督导组的工作，禁毒支队的王副支队长、张大队长，将暂时抽调至督导组，担任联络员，协助调查。”高建民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黎安的眼睛瞬间红了。
王副支队长和张大队长，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干将，一个负责情报分析，一个负责外勤抓捕，是他的左膀右臂。把他们抽走，等于首接砍断了禁毒支队的双臂。
这哪里是“协助调查”，这分明就是釜底抽薪，是架空！
“我不同意！”黎安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高建民，“禁毒工作有其特殊性和延续性，他们手头都有正在跟进的案子，不能动！”
“这是组织决定。”高建民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黎安同志，如果你对督导组的工作有意见，可以按照程序，向市委、省厅逐级反映。但在新的命令下达之前，请你，服从命令。”
“你！”黎安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血压瞬间飙升。他这辈子，抓过最凶残的毒贩，面对过最危险的枪战，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如此的无力。
这种来自体制内部，用规则和程序作为武器的降维打击，让他一身的本事和血性，都变得毫无意义。
当天下午，黎安的左膀右臂就被一纸调令带走了。整个禁毒支队的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晚上，黎安在办公室里抽了整整一包烟，最后还是忍不住，抓起电话，找到了林强峰。
“强子，这帮孙子欺人太甚！老子不干了！我现在就去市委，找陈书记！我就不信，这西港市，没有说理的地方了！”电话那头，黎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林强峰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一块软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枚刚刚颁发的，还带着周元体温的奖章。
他听完黎安的咆哮，动作没有停，语气却异常冷静。
“老黎，别去。”
“为什么？！”
“去了，就正中他下怀。”林强峰将奖章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但映出的，却是他冰冷的眼神。
“他要的，就是我们乱。我们一乱，他就有了更多的理由来‘整顿’。你现在去找陈书记，他会说你不服从组织安排，对抗上级督导。你一头撞上去，只会头破血流。”
黎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他不是傻子，只是被怒火冲昏了头。林强峰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那……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禁毒支队给拆了？”黎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憋屈。
林强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火，才刚刚烧起来。让他烧。烧得越旺，藏在暗处的东西，才越容易暴露出来。”
“他想用规则玩死我们，那我们就得，先学会怎么在规则里活下去。”
“甚至……利用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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