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碘伏与算珠的缝隙
黑暗。
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身体仿佛沉入了墨汁凝固的深渊之底，沉重得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有无边无际的剧痛，如同深海中无声的暗流，在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的缝隙里缓慢地、持续地涌动、撕扯。腰背是断裂的山脊，每一次意识微弱的浮沉都带来崩塌般的钝痛。右侧腰肋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随着虚幻的“呼吸”深深刺入。喉咙是干涸皲裂的河床，每一次试图汲取空气都带来火辣辣的灼烧和浓重的血腥。
在这片死寂的、被剧痛主宰的黑暗里，唯有胸口一处，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冰冷、坚硬、带着粗糙的棱角。它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冰冷的铁锚，死死地钩住了她不断下沉的意识。那棱角，固执地、一下下地硌着她滚烫的皮肤，在无边的混沌中，划出一道道冰冷而真实的轨迹。
然后，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感觉刺破了黑暗。
晃动。
剧烈的、毫无规律的晃动！
身体仿佛被粗暴地装进了一个破旧的麻袋，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被疯狂地拖拽、颠簸！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腰背和腰肋的伤口上！骨头碎裂般的剧痛瞬间炸开！让她在昏迷的深渊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痛苦呻吟！
“呃……唔……”
浓重的汗酸味、机油味、还有一股刺鼻的、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混合着一种……属于男性的、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灌满了她的鼻腔和混沌的意识！
“……撑住……丫头……撑住……”一个极其沙哑、带着浓重方言口音、充满了焦虑和疲惫的男声，断断续续地、模糊地钻进她的耳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被剧烈的颠簸撕扯得破碎不堪。
谁？
是谁？
意识在剧痛和颠簸的夹缝中艰难地挣扎，试图浮出黑暗的深渊。但那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死死地拖拽着她。只有身体被粗暴搬运、每一次颠簸带来的灭顶剧痛，是唯一真实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那地狱般的颠簸终于停止了。
身体被小心翼翼地平放下来。接触到的“地面”坚硬而冰冷，带着一种粗糙的触感，似乎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布料（床单？）。但比起刚才的颠簸，这静止的冰冷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安宁。剧痛暂时蛰伏，但并未消失，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会再次扑出。
紧接着，一股极其浓烈、极其刺鼻的气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入她的鼻腔和混沌的意识！
是碘伏！
那种医院里特有的、带着强烈消毒和金属腥涩气味的棕黄色液体！
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
这气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意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
“嗬——！”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吸气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深潭般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一片模糊的晃动！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和晃动的油污。昏黄的、刺眼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本能地想闭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死！
模糊晃动的视野里，最先聚焦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一块沾着可疑黄褐色污渍的、粗糙的白色布帘，悬挂在她上方，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晃动着。然后是刺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散发着浑浊的光晕。
浓重的碘伏气味、汗酸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种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和排泄物的、属于“病痛”本身的、难以言喻的馊败气味，交织在一起，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沉甸甸地压迫着她的胸腔！
“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个沙哑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男声再次响起，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急切，就在她耳边很近的地方。
李优多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视线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聚焦。
一张黝黑、布满深刻皱纹、写满了疲惫和焦虑的中年男人的脸，占据了模糊视野的大部分。汗水混合着油污的痕迹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如同干涸的河床。他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干裂起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紧张和一种底层人之间笨拙的关切。
是陈三。
那个在印刷厂里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被大家叫做“三哥”的中年工人。
此刻，他一只粗糙、沾着洗不净的油墨污渍的大手，正小心翼翼地、有些无措地虚悬在她额头上方，似乎想碰触又不敢。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腕，粗糙的指腹传来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丫头……你……你感觉咋样？……吓死我了……”陈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后怕。
李优多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块，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深潭般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陈三那张写满焦虑的脸，又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散发着浓烈碘伏和病痛气息的空间。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狭小、肮脏的“房间”。更像是在某个破败建筑角落用白布帘隔出来的一个临时空间。墙壁是斑驳脱落的灰泥，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地面是粗糙的水泥，积着灰尘和可疑的污渍。空气污浊不堪。除了她身下这张铺着脏污床单的、冰冷的金属折叠床，旁边只有一张掉漆的破木桌和两把摇晃的凳子。
“让开点！挡着光了！”一个冰冷、不耐烦、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男声响起。
一个穿着皱巴巴、领口发黄白大褂的干瘦老头挤了过来。他头发花白稀疏，戴着一副用胶布粘着一条腿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而冷漠，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他手里拿着一个沾着碘伏的、脏兮兮的棉球，看也没看李优多，首接粗暴地掀开了她工装的下摆！
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到她滚烫的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山风与方程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山风与方程式最新章节随便看！沾满了浓烈刺鼻碘伏的棉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力道，狠狠地按在了她右侧腰肋那片剧痛的淤青上！
“嘶——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刺骨和灼烧般的剧痛瞬间炸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皮肉！李优多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凄厉的惨叫！深潭般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因为剧痛而急剧收缩！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叫什么叫！忍着点！”干瘦老头不耐烦地呵斥道，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用力地用碘伏棉球在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伤上反复涂抹、按压！冰冷的碘伏液体顺着皮肤流淌，带来更深的寒意和刺痛！“这点伤死不了人！骨头没事！就是撞狠了！肋条骨可能有点骨裂！”老头的声音冰冷而快速，像是在宣读一份毫无感情的判决书，“后背呢？腰咋回事？”
陈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和心疼，想说什么又不敢，只能搓着粗糙的大手，低声下气地哀求：“大夫……您轻点……丫头疼得厉害……”
老头没理会陈三。他粗暴地让陈三帮忙把李优多翻过身。这个动作又引发了她腰背撕裂般的剧痛和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当李优多趴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床上，腰背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时，老头浑浊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
她的腰背，尤其是腰椎两侧，己经起来，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深红色，肌肉僵硬紧绷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几个明显的、深紫色的指印状淤痕清晰地印在的皮肤上，如同丑陋的烙印。
“嗬！”陈三倒吸了一口冷气，黝黑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和愤怒，“这……这是……”
“干活扭的？还是被人打的？”老头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用同样粗暴的方式，沾着刺鼻的碘伏，狠狠按压在李优多僵硬的腰背肌肉上！
“呃——！”李优多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入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冰冷床单上的一片污渍，瞳孔因为剧痛而涣散！
“肌肉严重拉伤，可能有筋膜撕裂。腰椎旧伤被引发，水肿厉害。”老头的声音依旧冰冷，像是在描述一件损坏的物品，“还有这额头……伤口有点感染。”他用同样粗暴的方式处理着她额头上那道己经有些红肿、边缘渗出淡黄色液体的伤口。冰冷的碘伏再次带来刺骨的疼痛。
“发烧了。”老头粗糙、带着浓重烟味的手指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紧锁，“脱水，营养不良，过度疲劳。再这么下去，离死不远了。”
冰冷的宣判，如同重锤，砸在狭小污浊的空间里。
“大夫！救救她！您一定要救救她！”陈三的声音带着哭腔，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老头的白大褂袖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她才多大啊！她……她还得挣钱……她……”
“闭嘴！”老头不耐烦地甩开陈三的手，浑浊的眼睛扫过李优多身上那件沾满油墨污渍、散发着馊味的破旧工装，又扫过她苍白憔悴、布满痛苦的脸，最后落在她紧握成拳、溃烂的双手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一丝……了然。“救？拿什么救？药不要钱？”
他走到那张掉漆的破木桌前，拿起一支笔头劈叉、沾着不明污渍的圆珠笔，在一张印着模糊红字的、边缘卷曲的处方签上，潦草地划拉着。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李优多趴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持续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腰背和腰肋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刺鼻的碘伏气味混合着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深潭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床下那片布满灰尘和污渍的水泥地面。
干瘦老头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拿什么救？药不要钱？”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她冰冷的心口上，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口袋里那粘腻的六块五毛钱，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大腿的皮肤。
陈三那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像遥远的背景噪音，模糊不清。干瘦老头在破木桌前潦草书写的“沙沙”声，却异常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那声音……那笔尖在粗糙纸面上摩擦的声音……
像什么？
像……
就在她混沌的意识试图捕捉那模糊的联想时——
“啪嗒…啪嗒…啪嗒嗒……”
一阵清脆、连续、带着某种独特节奏的撞击声，穿透了诊所污浊的空气和她的痛苦屏障，清晰地传了进来！
是算盘！
木质的算盘珠子被人快速拨动时发出的、特有的碰撞声！
声音来自布帘之外，似乎是诊所前厅的位置。
那声音清脆、密集、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计算意味。每一个珠子的碰撞声，都像一枚小小的、冰冷的硬币，被精准地投进了某个无形的钱匣里。
“啪嗒嗒……啪嗒嗒……”
算珠碰撞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雨点，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李优多紧绷的神经。
老头潦草书写的“沙沙”声。
前厅冰冷清晰的算珠“啪嗒”声。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剧痛混乱的脑海里，如同两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碰撞、缠绕！
深潭般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在冰冷的床单上猛地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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