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轰鸣中的无声坠落
巨大的噪音如同无数只冰冷的铁锤，从西面八方持续不断地、狂暴地捶打着她的耳膜！印刷机沉闷的“嗡嗡”轰鸣，金属滚筒沉重转动的“嘎吱”摩擦，油墨泵吸时粘稠的“噗嗤”声，还有远处监工老赵那破锣般、模糊不清的咆哮……所有的声音混合、扭曲、放大，在她疲惫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撕扯！形成一股巨大而粘稠的噪音漩涡，将她残存的意识死死地拖拽、搅拌！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浓稠的油墨粉尘如同实质的毒雾，疯狂地涌入她的鼻腔和喉咙！带着浓烈的化学品腥涩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死死地糊在气管壁上！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灼烧般的刺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喉咙深处早己被反复的呛咳和干呕撕裂，每一次微小的气流通过都如同刀片刮过，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
腰背深处那沉重的铅块，在持续的高强度站立和弯腰动作中，早己化为一座不断喷发的活火山！每一次试图挺首腰杆，每一次搬运沉重的纸卷或油墨桶，每一次操作机器旋钮时微小的发力……都引发一次山崩地裂般的剧痛！滚烫的岩浆顺着脊椎神经疯狂流窜，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每一次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
而右侧腰肋处，那个被隔板门狠狠撞击的位置，疼痛则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身体的轻微晃动，深深地刺入！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那片剧痛的肌肉和骨骼，带来一阵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仿佛内脏被刺穿的痛楚！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混合着脸上残留的油墨污渍和汗水，疯狂地涌出！浸透了她的头发、额角、脖颈，在她肮脏的工装前襟后背洇开大片大片的深色湿痕！
她站在那台如同钢铁巨兽般轰鸣咆哮的印刷机旁，身体佝偻成一个极其痛苦的弧度，双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机器支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溃烂的掌心伤口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反复摩擦、挤压，钻心的刺痛混合着腰背腰肋的剧痛，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不断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视线早己模糊不清。眼前的世界仿佛笼罩在一层不断晃动的、油腻的毛玻璃后面。机器的轮廓扭曲变形，昏黄的灯光变成一片刺眼的、跳跃的光斑。汗水混合着残留的油墨，不断流入她的眼睛，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和更深的模糊！她只能凭着残存的、破碎的记忆和身体的本能，机械地、笨拙地操作着那些油腻的按钮和旋钮。
“废物！手抖什么？！旋钮拧紧！没吃饭吗？！”刻薄女工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尖利恶毒的声音，总是在她最痛苦、最虚弱的时刻，精准地穿透轰鸣，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催促。
李优多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深潭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眼前那片扭曲晃动的、油腻的光影。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无休无止的剧痛、眩晕和窒息感，用来维持这具随时可能散架的身体不立刻倒下。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试图再次拧紧操作面板上一个关键的油墨流量旋钮。溃烂的右手死死抓住那个冰冷的、沾满油污的金属旋钮。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肌肉酸痛欲裂！腰背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根本无法稳定发力！
“嘎吱…嘎吱…”
旋钮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只转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
“没用的东西！”刻薄女工的嗤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鄙夷，“连个旋钮都拧不动！废物就是废物！滚开！别在这碍事！”
一只沾满深蓝色油污、指甲缝里全是黑垢的手猛地伸了过来，粗暴地、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李优多那只紧抓着旋钮的手！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她的手臂上！
本就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如同被狂风吹倒的稻草人，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平衡！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腰背和腰肋的剧痛在失衡的瞬间达到了顶点！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在同一时间碎裂！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是刺眼的白光炸裂！耳朵里的轰鸣声瞬间被一种尖锐的、令人心悸的蜂鸣所取代！
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了。
也感觉不到冰冷的地面。
世界在疯狂地旋转、倾斜、塌陷！
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软软地、朝着冰冷油污的地面栽倒下去！
“噗通！”
一声沉闷而粘腻的声响。
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布满油污和碎纸屑的水泥地面上。侧脸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带来一阵钝痛，但瞬间就被腰背腰肋爆发的、席卷一切的剧痛所淹没！
巨大的噪音消失了。
世界的旋转停止了。
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和身体内部那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剧痛和冰冷！
她蜷缩在冰冷油污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个更小的弧度。脸颊贴着冰冷粘腻的地面，能清晰地感觉到油污颗粒的粗糙触感。浓重的油墨味、机油味、纸张的粉尘味混合着地面污垢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灌入她的鼻腔和喉咙。
黑暗。
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墨汁深渊，迅速地下沉、下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穿透了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黑暗，固执地传递到她紧紧蜷缩的胸口。
是那本笔记。
那本被她珍重地藏在工装内里、紧贴胸口的笔记。
它粗糙变形的封面棱角，如同冰冷的、坚硬的石头，深深地、清晰地硌着她滚烫的皮肤！隔着湿透冰冷的衣物，那棱角的触感如此鲜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像黑暗中唯一一块冰冷的礁石，在意识沉沦的深渊里，突兀地、坚硬地硌住了她下沉的灵魂！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油墨的腥涩和纸张特有的味道，透过湿透的衣物，钻进她冰冷的鼻腔！
那气息……
是公式！
是符号！
是那些被她用铅笔头在污秽中强行刻划出来的、冰冷而锐利的数学棱角散发出的气息！
深潭般的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电流，在冰冷麻木的神经末梢，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
然后，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如同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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