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微光裂隙
“这位同学,是我让她来的。”
沈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校门口凝滞压抑的僵局。那平静而笃定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并非来自职位,而是源于某种内在的沉静力量。
门卫老赵愣住了,脸上的严厉和戒备如同冰面般碎裂,迅速被惊愕、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他张了张嘴,看看沈教授,又看看自行车后座上那个几乎失去意识的狼狈女孩,似乎无法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沈教授,这……她……您认识?”
沈教授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李优多身上,那温和的视线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和了然。“把门打开吧,老赵。情况紧急。”
“哎!好!好!”老赵不再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转身,从腰间摸出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地找出其中一把,快步走到侧门边,利落地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黑色挂锁。“吱呀”一声,铁制的侧门被推开一道足以让自行车通过的缝隙。
陈三黝黑的脸上还残留着之前的激动和绝望,此刻完全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 relief 淹没。他嘴唇哆嗦着,看着沈教授,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笨拙地、连连地点头哈腰,眼眶竟有些发红。
“跟我来,校医院就在前面不远。”沈教授言简意赅,侧身让开通路,目光扫过李优多惨白的脸和不住颤抖的身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
陈三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令,憋足一口气,奋力蹬动自行车。这一次,车轮滚过的不再是坑洼的校外路面,而是平整、洁净、印着淡淡树影的校内柏油路。这道门,这道曾经如同天堑般难以逾越的铁门,就这样在沈教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向他们豁然洞开。
进入校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空气中的寒意似乎都变得清冽了许多,带着植物和泥土苏醒的气息。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和依旧苍翠的松柏,远处朦胧的雾气中,图书馆、教学楼庄严沉默的轮廓若隐若现。偶尔有穿着运动服晨跑的学生从旁经过,投来好奇的一瞥,但对沈教授都报以尊敬的目光。
这一切,在李优多模糊的泪眼和剧烈的痛楚中,都化作了流动的、不真切的背景。只有身下自行车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颠簸,以及腰肋间随之而来的、一次次撕裂般的抽痛,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和巨大的情绪冲击下浮沉。沈教授的出现,那句话,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绝望的深渊,却也带来了另一种近乎晕眩的茫然和无措。他为什么会出现?他怎么会认识自己?那张纸条……真的是他留下的吗?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翻滚,却无力串联思考。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用溃烂的左手更紧地抓住陈三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能确认真实的锚点。滚烫的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滑落,但己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的、脆弱的希冀,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害怕这希望再次破碎的战栗。
沈教授步履很快,但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既引着路,又没有给陈三更多压力。他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几分钟,前方一栋相对低矮、外墙爬满了干枯藤蔓的红砖建筑出现在视线里。楼前有空地,门口悬挂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标志。这里不像县医院那般喧闹,安静得甚至有些肃穆。
“到了,就是这里。”沈教授在楼前停下脚步,率先推开那扇漆成淡绿色的、带着医院特有消毒水气味的玻璃门。
陈三赶紧刹车,踉跄着跳下车架,又手忙脚乱地去扶几乎要从后座上滑落的李优多。
校医院内部的光线明亮而柔和,与诊所的昏暗浑浊截然不同。地面是干净的浅色水磨石,墙壁雪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并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前厅不大,只有一个简单的挂号窗口,里面坐着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正低头写着什么的年轻护士。
听到门响,护士抬起头。当她的目光掠过率先进来的沈教授时,脸上立刻露出礼貌而熟稔的笑容:“沈教授,您这么早?是哪里不舒服吗?”随即,她的视线落到被陈三半搀半抱、几乎是拖进来的李优多身上时,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明显的惊讶和职业性的警惕。
李优多的模样实在太具冲击力。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糊满泪痕和灰尘,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脏污宽大的男式工装,整个人如同从灾难现场被刨出来一般,虚弱得几乎站立不住,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紧张,睁得极大,里面是无法掩饰的惶恐。
“小张,麻烦立刻准备一个诊察床。”沈教授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这位同学伤势很重,需要紧急处理。”
被称为小张的护士显然训练有素,虽然满心疑惑,但听到沈教授的话和“伤势很重”几个字,立刻站起身:“好的!这边,处置室!”她迅速从挂号台后绕出来,指引着方向。
陈三搀扶着李优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着护士和沈教授,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进入一间有着无影灯和白色诊疗床的房间。冰冷的金属器械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慢慢扶她躺下,小心一点。”沈教授在一旁指挥着,声音低沉。
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当背部终于接触到铺着白色无菌单的、略显坚硬的诊疗床时,李优多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长长的、破碎的抽气,身体因为骤然接触冰冷的床面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陈三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紧张痛苦。
护士小张己经利落地戴上了口罩和一次性手套,拿起剪刀:“需要先检查一下伤处,衣服可能不好脱,得剪开。”
冰冷的剪刀尖端触碰到皮肤,李优多身体猛地一僵,深潭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别怕,孩子,只是检查。”沈教授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温和而带有安抚的力量。他没有靠近诊疗床,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目光却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护士的动作很麻利,“咔嚓”几声,那件属于陈三的、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被剪开褪下,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同样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廉价棉布衬衫。腰侧和后背,大片触目惊心的、己经变为深紫黑色的淤伤暴露在明亮的无影灯下,使得皮肤的纹理都消失了,如同一个可怕的烙印。
“天哪……”护士小张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按压检查周围。
“呃啊——!”即使是最轻微的触碰,也足以引发李优多无法抑制的惨叫和剧烈的躲闪,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肋骨区域严重挫伤,多处疑似骨裂,伴有深度皮下出血和。背部大面积软组织严重损伤。”护士快速而专业地低声判断,抬头看向沈教授,眼神严峻,“需要立刻拍X光片确认骨折情况,清创消毒,固定,并用镇痛和消炎药。伤得很重,拖得太久了。”
沈教授的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神深处的凝重又加深了一层。他点了点头:“需要什么手续,我先来签字。治疗要紧。”
就在这时,躺在诊疗床上,被剧痛和恐惧淹没的李优多,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挣扎了一下,不顾撕裂般的疼痛,嘶哑地、急切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慌:“……钱……我没钱……付不起……”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刺,骤然划破了处置室里紧张却有序的气氛。
陈三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成了拳,黝黑的脖颈上青筋暴露。
护士小张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李优多一眼,又看向沈教授。
沈教授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诊疗床边,微微俯下身。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李优多那双充满了屈辱、恐慌、以及被现实碾压了太多次而形成本能戒备的眼睛。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暖流一样,缓慢而坚定地,注入了她那片被冰冷和绝望冻结的世界:
“孩子,在这里,先治伤。”
“别的,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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