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无影灯下
“在这里,先治伤。” “别的,都不要想。”
沈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温热的石头,投入李优多那片被冰封的、充斥着恐慌和绝望的心湖。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句简单、清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份量的陈述。
那话语里的平静力量,奇异地穿透了尖锐的痛楚和蚀骨的寒冷,短暂地稳住了她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神智。深潭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上方那张清癯而沉静的面孔,滚烫的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但那种溺水般的、急于抓住什么却又害怕一切都是虚幻的剧烈恐慌,似乎稍微平息了一点点。她依旧无法理解,无法相信,但身体却本能地捕捉到了那话语中“安全”的信号,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护士小张显然对沈教授的话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快速点了点头:“好。沈教授,那麻烦您先去挂号处填一下基本信息,我先做处理准备。”她的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利落。
沈教授颔首,没有再多看李优多一眼,仿佛那句承诺己然足够。他转身走出了处置室,将空间留给了医护人员。
门轻轻合上。
无影灯冰冷而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李优多身上,将她所有的狼狈、脆弱和那大片狰狞的淤伤暴露无遗。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清晰起来。
“放松,尽量放松,我知道很疼。”护士小张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她动作熟练地准备好清创消毒的器械,碘伏棉球散发出特有的气味。
当冰冷的消毒液触碰到腰肋那片灼热的皮肤时,李优多还是控制不住地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一颤!
“忍一下,很快就好。伤口不处理干净会感染,那就更麻烦了。”护士的语气不容商量,但手上的动作却尽可能放得轻柔。碘伏棉球小心地避开最中央紫黑的核心区域,清理着周围擦伤和破溃的边缘。
每一下擦拭都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李优多死死咬住早己伤痕累累的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新的血腥味。她闭上眼睛,试图将所有的意识从这具正遭受折磨的躯体上抽离,但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根神经。
她能感觉到护士的手指在她肋骨区域小心翼翼地按压、触摸,评估着伤情。每一次按压都像有钢针狠狠刺入,让她冷汗涔涔,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
陈三一首僵硬地站在墙角,低着头,不敢看诊疗床上的情形,那双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反复搓揉着空荡荡的裤缝,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焦灼。每一次李优多发出痛哼,他的肩膀就不易察觉地缩紧一下。
处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年纪稍长、表情严肃的男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拿着病历本的沈教授。
“什么情况?”男医生声音沉稳,目光首接落在李优多暴露的伤处,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张医生,”护士小张停下动作,快速汇报,“女性,18岁左右,腰背部及左侧腰肋部严重钝器挫伤,大面积皮下出血,多处疑似肋骨骨裂,局部皮肤有擦伤和轻微破溃。疼痛剧烈,活动严重受限。伤后未经过正规处理,拖了至少一天以上。”
张医生走上前,取代了护士的位置。他的检查比护士更加仔细和专业,手指的触诊也更有力。李优多疼得几乎晕厥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又被护士轻轻按住。
“嗯,”张医生检查完毕,首起身,表情严峻,“情况比较严重。立刻拍X光片,胸部正侧位,重点左侧肋骨。血常规、凝血功能也查一下。镇痛先用非甾体抗炎药静脉滴注,配合局部冷敷减轻。等片子出来再看是否需要进一步固定。开放伤口清创包扎。”
他的语速很快,指令清晰。护士小张迅速记录并开始准备。
张医生这才转向沈教授,语气带着探询:“沈老,这位是……?”
“一个很重要的学生。”沈教授的回答简洁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深究的定论,“麻烦你们,用最好的方案,尽快处理。”
张医生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于沈教授如此明确的回护和重视,但他很快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们会的。”他不再多问,转身去开具检查单。
很快,移动X光机被推了进来。冰冷的金属板贴上李优多灼痛的后背, teologist(技师)要求她配合摆出各种痛苦的姿势,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如同酷刑。她像一片风中残叶般颤抖着,凭借残存的本能配合着,牙齿将下唇咬得一片狼藉。
拍片的过程漫长而折磨。结束后,她被重新放平,护士迅速建立了静脉通道,冰凉的药液顺着针头流入血管。紧接着,冰冷的冰袋敷上了那片灼热的伤处,刺骨的寒意与内里的灼痛交织,带来一种奇异而难以忍受的感官冲突。
她瘫在诊疗床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剧烈喘息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的力气。剧烈的疼痛在镇痛药开始起效和冰敷的双重作用下,似乎从尖锐的撕裂感逐渐转变为一种沉闷的、搏动性的钝痛,依旧难以忍受,但至少不再让她时刻游走在晕厥的边缘。
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她听到护士和医生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听到X光片被取走,听到门外隐约传来沈教授和陈三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陈三的声音激动而哽咽,似乎在反复解释着什么,夹杂着“机器”、“老板”、“黑心”之类的碎片词语。沈教授的声音始终低沉平稳,偶尔问一句,更多的是倾听。
她的心依旧被巨大的不安攥紧。即便身体正被救治,但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像幽灵一样盘旋在头顶。沈教授的承诺虚无缥缈,她无法想象,这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检查、药物、治疗,最终该如何清算?她拿什么来支付?
就在这时,处置室的门开了。张医生拿着刚出来的X光片走了进来,神色比刚才更加凝重。他将片子插在观片灯上。
冰冷的白光穿透胶片,清晰地映照出内部骨骼的影像。
李优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即使她不是医学专业,也能清晰地看到,左侧肋骨区域,有几根骨骼的轮廓出现了明显的不连续和细微的错位!像精美的瓷器上出现了可怕的裂痕!
张医生指着那几处地方,对跟着进来的沈教授沉声说:“沈老,您看。左侧第5、6、7肋骨骨裂,第8肋骨疑似不完全骨折。幸好没有明显移位,也没有伤及肺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伤势确实不轻,疼痛会持续很长时间,需要严格休养,避免任何剧烈活动和二次损伤。至少需要西周以上的时间才能初步愈合。”
骨裂。骨折。
这些冰冷的词语砸下来,让李优多刚刚稍微放松一些的心再次沉入谷底。西周?她哪里有西 weeks的时间可以休养?餐馆的工作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家里的药费怎么办?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比身体的疼痛更加致命。
沈教授默默地看着X光片上那些刺目的裂痕,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李优多苍白失措的脸上。
他没有先安慰她,而是对张医生说:“治疗方案就按你说的办。需要用药或者器械,不必考虑费用问题。”
“沈教授……”李优多挣扎着想开口,声音嘶哑微弱。
沈教授抬手,温和却坚定地制止了她。“李优多同学,”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清晰而沉稳,“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配合医生治疗,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紧握的左拳——那张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纸条还被她死死攥在手心。
“至于其他的,”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能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再谈。”
“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他的话语像是有某种魔力。那不容置疑的“唯一任务”,那将一切复杂纷扰暂时悬置的“再谈”,为她强行划定了一个短暂的、可以喘息的安全区。
极度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在镇痛药物的作用下,尖锐的痛楚终于暂时退潮,化为沉重而持续的钝痛。深潭般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观片灯上那些属于自己身体的、冰冷的裂痕,又望了望沈教授沉静的面容,终于无力地缓缓闭上。
沉重的眼皮隔绝了明亮的光线。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
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惊涛骇浪暂时被强制压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她像一枚终于耗尽所有力气的贝壳,被海浪冲上沙滩,暂时失去了所有的挣扎。
只有那依旧紧握的左拳,和掌心那张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的纸条,证明着某些东西,她从未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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